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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书神侠
作者:孔庆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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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44828
时间:2017/12/12
字数:5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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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真好
我穿这样的⾐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什么稀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
——《 雕英雄传》第八回
这是⻩蓉对郭靖的肺腑之言。
⻩蓉是金庸笔下最完美的女 形象之一。她聪明美丽,武功⾼強,⽗亲⻩药师是一代武学宗匠。⻩蓉既博学又机巧,心细如丝, 慕她的男子将不知会有多少。然而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打动她的芳心呢?是郭靖。
⻩蓉与郭靖初识时,郭靖一没有⾼強武功,二没有英俊外表,三没有文采风流,四没有百万家财。他有的,是一腔侠肝义胆,一⾝豪迈气概,一颗淳朴真心,当他初见⻩蓉时,⻩蓉离家出走,打扮成一个少年乞丐,郭靖慷慨相助,二人话缘投机,情若知己。豪情之下,郭靖将自己的汗⾎宝马相赠。险恶江湖,真心难觅,⻩蓉知道自己遇到一个天大的好人,一个像蒙古草原般心 广阔,可以让自己的智慧之马任意驰骋的最可依托,最可信赖之人。这个人,在她做小叫化之时都能待她那般友 ,今生今世,还有什么不能一并 与呢?
贫 ,往往是情 的试金石。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知。趋炎附势,嫌贫 富,乃是世之常情。所以,华丽的⾐衫,阔绰的气度,引来的未必是真朋友。而当你受苦受难,沦落底层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向你伸来,请握住它。
事实证明,⻩蓉没有错。
情的深度
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么?
——《 雕英雄传》第八回
⻩蓉与郭靖,两情相悦,心灵互通。郭靖不让⻩蓉去一同冒险,⻩蓉便低声说了这番话。
真正的 情,便是两个人成为一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怜我 ,惺惺相惜,俱出于一种绝无功利目的之本心。 是一种奉献,是把个体毫无保留地投⼊到由两个人组成的大“我”之中。一个人的危难,便也是两个人的危难,是整个 情的危难。所以,真心相 的人,不能忍受一人独活于世。《雪山飞狐》中的胡一刀夫人,便在丈夫丧生后自刎而死。《⽩马啸西风》中的上官虹,也在丈夫⽩马李三被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并不是封建伦理中的所谓“殉节”而是可歌可泣的“殉情”
⻩蓉的这句话,表明了她与郭靖之间 情的深度。此后的一生,她果然与郭靖艰危与共,甘苦并尝,直到最后在义守襄 时双双殉国。
也许古人今人的 情观有所不同。今天我们并不提倡相 的人一定要同生同死,但是对于具有这种精神的 侣,我们理当表示由衷的敬意。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当我们遇上危难之际,可曾有人、可能有人,说出⻩蓉这般的话么?
怪不得辛弃疾深沉地唱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知道与说
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
——《 雕英雄传》第十一回
郭靖大概属于最不善言辞之辈。
可不善言辞之人,他所说的言辞,却往往直达事物的本质,一语破的,佛家所谓“见 明心”是也。
原因在于,郭靖这种“不善言辞”之人,不是用言辞在说,而是用心在说。言为心之声,言辞本是用来表达心意的,可是我们这些太善言辞的人,也许正是 ⼊歧途,在言辞的花园曲径中离本心越来越远了。
所以,善言辞者未必能获得 情,甚至未必懂得 情。有多少花言巧语、甜言 语,都在冷面红颜之前败下阵来。而郭靖,却对⻩蓉这个智商远远超过他的姑娘充満着这样的自信。师⽗问他与⻩蓉之间是否说过“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一类的话,郭靖却说:“用不着说。”
“用不着说”!这是何等的境界。
伟大的 情,就应当是超越语言的。海德格尔说什么“语言是世界的家屋”被一些无知青年奉若金科⽟律。看来海德格尔既不懂得语言,更不懂得世界。用语言建构的世界永远是符号的世界里“沉醉不知归路”的人,是体会不到 情的真味的。
真正懂得 的人,不必有什么山盟海誓,不必念上几千遍那句“三字经”心灵如果不能相通,那么每说一个“ ”字,不都是增加一分虚伪和欺骗的罪孽么?
郭靖知道“用不着说”而且知道“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蓉的“心里”呢?⻩蓉对他说过么?
“知道”本来便不依赖于“说”“说”得太多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顽童的 情观
天下什么事都⼲得,头上天天给人淋几罐臭尿也不打紧,就是媳妇儿要不得。
——《 雕英雄传》第十九回
这是老顽童周伯通的“ 情观”
老顽童生 豁达开朗,一生顽⽪胡闹,只在一件事上大 头疼,那便是因年青时曾有过一次风流情史,使他大大地吃了一回苦头,造成了终生的心理“挫折” 。从那以后,他便将男女情事视若蛇蝎一般可怕,不但自己从此绝念,而且还劝他的结义兄弟郭靖千万不可娶媳妇儿,要郭靖趁着尚未拜堂成亲“赶快溜之大吉。”
老顽童周伯通的言语滑稽古怪,经常不伦不类,但却并非是简单无用的荒唐之言。他外表天真烂漫得像小孩子一样,其实心中对世事人情还是明澈深知的。他对 情的回避与否定,实际是一种忏悔和赎罪,是一种“名士”式的特殊表达方式。在他心中,并非真的泯灭了 的 情。只是他能够“移情”把悔恨的痛苦转化成其他方面的进取,从而获得了解脫。所以,他虽然不是真的道士,却比全真七子更洒脫淡泊。无贪 ,无机心,使他反而练成了精妙绝伦的旷世神功——七十二路空明拳和左右互搏之术,成为王重 之后第二个凌驾于东斜西毒南帝北丐之上的天下第一⾼手。然而,他又没有心思去夺那个天下第一的称号。
也许,这真的是得益于他远离女子的“ 情观”吧。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周伯通的那场风流孽债是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 情”的,所以他逃离了当年的“情人”后,并未受到大巨无边的情 磨折。倘若他当真在 情的碱⽔里泡过的话,恐怕也就练不成那么绝顶的神功了。
有 情,有媳妇儿,当真就不能练出登峰造极的功夫吗?
倘若真的是二者只能占一头,那么选择哪一头呢?
不怕情敌
她一来年幼,二来生 豁达,三来深信郭靖决无异志,是以 中竟无忌妒之心,反觉有人喜 郭靖,甚是乐意。
——《 雕英雄传》第二十四回
这写的是⻩蓉发觉程瑶迦偷偷 上郭靖之后,所萌生的心理活动。
自己心 的人,也被别的同 上了,怎么办?这是 情中一个常见问题。
倘若自己心 之人,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别人都不 ,那倒是险保得很,不用担心有竞争者来把他抢走。不过,别人都不 的人,恐怕是有些问题的。如果是别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宝贵可 之处,只有你一个人慧眼识英雄,那还罢了;但你如果没有这个把握,则还是反省一下的好,人人所弃的,莫非是你之所取吗?
倘若自己心 之人,也是人人所 之人,那恐怕也有问题。一是竞争者太多,自己得手并占有下去的风险系数较大;二是人人所 之人,其可 之处大可怀疑。真正可 的宝贵优点,不会是被大多数凡夫俗子普遍认识到的。人人都 的人,很可能极快地就变成人人不 。
真正可 之人,必是有人 他,有人不 他。 他的人中,出发点和侧重面也各不相同。这样的人才有 的价值。有人 自己的心上人,这证明了自己的眼光“吾道不孤”当然应该⾼兴。⾼兴的同时要想到竞争,要相信自己能够获得心 之人的 ,这样便战胜了妒忌。
⻩蓉正是这般的心态,她坚信她的靖哥哥是任何聪明美貌的姑娘也夺不去的,所以,任她们来 吧“我乐意”!
⻩蓉与郭靖的 情,是 情的正格。
近人情更怯
她千里迢迢的来寻郭靖,这时却又盼郭靖不在家中。
——《 雕英雄传》第二十四回
这说的是宝应县大富之家的千金姐小程瑶迦。当⽇她被郭靖所救,见郭靖年纪轻轻,不但本领过人,而且为人厚道。她一个大家闺秀,从来不出闺门,情窦初开之际,一见青年男子,竟然就此钟情,于是独⾝远行,来寻郭靖。
可是寻郭靖⼲什么?她却一无打算。她对郭靖其实并无了解,只是在一种模糊的意识驱使下去接近一个心中的影子。一旦产生那个影子的实体真的出现在眼前,她便会不知所措,面红耳⾚的。所以,她又盼郭靖不在家中。她只是在这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中寻得一种惊险的刺 ,并无任何实际的 求。
金庸把这样一个女子的微妙心理,刻划得真是分毫不 !
不仅 情如此,人生其他方面也多有此情此境。人在寻求一个目标时,不辞辛苦,孜孜不倦,但当目标临近时,却反而萌生出一种不愿目标实现的心理。也许相对于“寻求”目标的意义已经不太重要了吧?
这也就是“近乡情更怯”的道理。
初恋的学校
她先前对郭靖朝思暮想,自觉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怀舂,心意无托,于是聊自遣怀,实非真正情 ,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 雕英雄传》第二十四回
程瑶迦只是《 雕英雄传》中一个极次要的陪衬人物。而金庸连这个次要人物的每一丝心理活动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滴⽔不漏,真有“大海不捐细流”的风范。
少年男女,怀舂之际,往往会一厢情愿地 上某一个“偶像”而且一往情深。但年深月久之后,才会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真正所 ,而不过是自己一腔 意的寄存处而已。
所以有人说,初恋大多数是不成功的。但不成功的初恋对人是很有益处的。不成功的初恋是一所最好的 情学校。它既能使人保持 情观念的纯洁、⾼尚,又能使人在现实生活中寻觅到真正属于自己、又适合于自己的那一份 。
当然,如果事先知道了这一点,而有意去尝试、去制造“不成功的初恋”那恐怕是无益而有害了。所以,有些话只能讲给过来人听,有些话确实要声明“儿童不宜”的。
程瑶迦姐小是个 怀 朗之人,很快度过了这不成功的初恋关。她见到太湖庄主陆冠英后,但觉他风流俊雅,处处胜于郭靖,又想起郭靖与⻩蓉的亲密神态,于是不知不觉之间,一颗芳心早已转到陆冠英⾝上了。再接下去,就遇到反封建大师⻩老 ,被⻩老 看出她与陆冠英你有情我有意,于是当场主持二人成婚。而这过程中间,郭靖一直在隔壁秘洞中疗伤。倘若程姐小得知,不知做何 想。
一个人最终会 上什么样的人,实在是风云莫测。
情不等于嫁娶
只要你心中永远待我好,你就是娶了她,我也不在乎。
——《 雕英雄传》第二十五回
⻩蓉是天下少有的真正懂得 情意义的好姑娘。
当她得知郭靖——自己终⾝相许的心上人,竟然已经有了未婚 ,而且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女儿,是成吉思汗亲口定的亲,她的泪⽔涌⼊眼眶——再豁达的人也要伤心啊,可怜的姑娘。
然而人生就是处处充満了不如意。
对人生的不如意,从小失去⺟亲的⻩蓉是很有体会的。尽管她是⻩药师的女儿,也知道自己不能事事如意,她能够区分理想与现实。
所以,她也能够区分 情与婚姻。
懂得 情,首先就意味着不要把 情与其他东西混为一谈,与友谊、与婚姻、与 …当然,这些都是密切相关的,能够将它们统一起来,十全十美,最好不过。但是如果不能统一,也算不得什么缺陷,不必強求,因为它们本就是不同的事物。
真正的 情,应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之物。 情是自然产生,自然存在的。 情不是婚姻的前奏,不是为了婚姻。不是真正的 情,结了婚也是同 异梦,结果只是证明过⽇子是过⽇子, 情还是 情。
结婚是容易的。但要一个人心中永远待你好,不论他独⾝一辈子还是离婚十八次,那就不容易了。
⻩蓉小小年纪,也没什么“学历”就明⽩了这番道理,真是个好姑娘。
郭靖后来娶的,还是⻩蓉。
纯洁的
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只有他一个。
——《 雕英雄传》第二十六回
郭靖不肯背弃诺言,答应与蒙古公主华筝结亲,但对⻩蓉表示:“就算把我⾝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蓉深深理解这“情”与“义”的矛盾,她勇敢地承担起这痛苦的现实,做了与郭靖对等的抉择。
也有一些人,因为不能与心 之人结合,便独守终⾝,表示对 情的忠贞不渝。这样的人当然是可敬的。
不过,与⻩蓉相比,他们没有将 情与婚姻区分开来。婚姻是一种现实生活问题,是经济问题、法律问题乃至政治问题,总之不是心灵问题。而 情是一只自由的鸟儿,是任何东西限制不了、控制不住的,它不一定要依赖婚姻的地基才能树立。所以,⻩蓉决定要“嫁”别人的时候,又说心中仍然只有郭靖一个。这样的姑娘是 神家族的佼佼者。倘若一味争夺“婚姻权”争名分,要“说法儿”那岂不是背离了 的真正內涵?
金庸所描写的郭靖、⻩蓉生活的时代,正是理学兴起的南宋。在那个时代不但有⻩老 这样充満魏晋名士风度的反封建大师,更有⻩蓉这样“夫妇自夫妇,情 自情 ”的女 ,实在难得。⻩蓉的思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仍然是领先的、进步的。
赞美这样的 情观,并不是提倡人们都去在婚姻之外寻找 情。而是在我们这个充満了“不纯洁婚姻”的时代,让我们想想,如何保持 情的纯洁和纯洁的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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