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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推拿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1 时间:2017/11/23 字数:91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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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突然就不到“男生”这边来了。有些⽇子不来了。 小马其实已经 ![]() 从嫂子回避小马的那一刻起,小马就开始了他的忧伤。但是,嫂子为什么要回避自己呢?小马忧伤的脸上平⽩无故地浮上了笑容。很浅,稍纵即逝。小马看到了回避的背后所隐蔵的內容。 嫂子的气味。嫂子头发的气味。 ![]() 小马沉默了,像嫂子的气味一样沉默。小马平⽇里就沉默,所以,外人是看不出他的变化来的。只有小马自己才能够知道,这不一样。他过去的沉默是沉默,现在的沉默则是沉默中的沉默。 什么是沉默呢?什么是沉默中的沉默呢?小马都知道。 ——小马在沉默的时候大多都是坐静在那里,外人“看”上去无比地安静。其实,小马的安静是假的,他在玩。玩他的玩具。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玩具是什么。他的玩具是时间。 小马不用手表,没有时钟。轮到他上钟了,小马会踩着幽静的步伐走向推拿房。一个小时之后,小马对客人说一声“好了”然后,踩着幽静的步伐离开,不会多出一分钟,也不会少掉一分钟。小马有一绝,小马对时间的判断有着惊人的禀赋,对他来说,时间有它的物质 ![]() 四年之后,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用他无与伦比的智慧挽救了自己,他不再狂暴。他的心安宁了。他把时间活生生地做成了他的玩具。 小马至今还记得家里的那只老式台钟。圆圆的,里面有一 ![]() ![]() ![]()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时间在“咔嚓”它不是时间,它是咔嚓。它不是咔嚓,它是时间。咔嚓让他喜 ![]() ![]() 事实上,小马在一年之后就把那只老式的台钟舍弃了。他不需要。他自己已经会咔嚓了。他的⾝体拥有了咔嚓的节奏,绝对不可能错。时间在他⾝体的內部,在咔嚓。不要动脑子,不用分神,在什么情况下他自己都能够咔嚓。他已经是一只新式的台钟了。但是,他比钟生动,他吃饭,还觉睡,能呼 ![]() ![]() “咔嚓”一下是一秒。一秒可以是一个长度,一秒也可以是一个宽度。既然如此“咔嚓”完全可以是一个正方形的几何面,像马赛克,四四方方的。小马就开始拼凑,他把这些四四方方的马赛克拼凑在一起“咔嚓”一块“咔嚓”又一块。它们连接起来了。“咔嚓”是源源不断的,它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个星期过去了,小马抬起头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博大的事实,大地辽阔无边,铺満了“咔嚓”壑沟纵横,平平整整。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座建筑物。没有一 ![]() 时间一久,小马 ![]() ![]() ![]() 再换一个角度,再换一种方法,时间还可以玩。小马就尝试着让自己和时间一起动。时钟是圆的,小马的运动就必然是圆周运动。在圆周的边缘,小马周而复始。大约玩了两三个月,小马问了自己—个问题,时间为什么一定是圆形的呢?时间完全可以是一个三角!每一个小时都可以是一个三角,每条边等于二十分钟。每一分钟也可以是一个三角,每条边等于二十秒。就这样又玩了一些⽇子,一个更大胆、更狂放的念头出现在了小马的脑海中——时间的两头为什么要连接起来呢?没有必要。可不可把时间打开呢?谁规定不能打开的呢?小马当即就做了一个新鲜的尝试,他假定时间是一条竖立的直线,咔嚓一下,他就往上挪一步,依此类推。小马开始往上爬了——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小马。两个小时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小马始终都没有回头的意思。但小马突然意识到了,他清醒地意识到了,他已经来到了⾼不可攀的⾼空。他在云端。这个发现吓出了小马一⾝的冷汗,他奋兴而又惊悚,主要是恐⾼。可是,小马是聪明的,冷静的,他把自己的两只手握紧了,这就保证了他不会从⾼不可攀的⾼空摔下来。他是悬空的,无依无靠。天哪。天哪。天哪!他在天上。这太惊险、太刺 ![]() 是冷静与镇定帮了小马的忙。小马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怎么爬上来的,他就怎么爬下去。小马 ![]() ![]() ![]() “我发现了,我发现啦!时间不是圆的!不是三角的!不是封闭的!” 既然时间不是封闭的,咔嚓就不可能是囚徒,从来都不是。它拥有无限的可能。通过艰苦卓绝的探险,小马终于发现了时间最为简单的真相。这个真相恰恰是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的——眼见不为实。如果小马是个先天的盲人,换句话说,如果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那只该死的老式台钟,他怎么会认为时间是圆的呢?咔嚓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囚徒。 看不见是一种局限。看得见同样是一种局限。⾼傲的笑容终于挂在了小马的脸上。 时间有可能是硬的,也可能是软的;时间可能在物体的外面,也可能在物体的里面;咔与嚓之间可能有一个可疑的空隙,咔与嚓之间也可能没有一个可疑的空隙;时间可以有形状,也可以没有形状。小马看到时间魔幻的表情了,它深不可测。如果一定要把它弄清楚,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穿贯它,从时间的这头穿贯到时间的那头。 人类撒谎了。人类在自作多情。人类把时间装在了盒子里,自以为控制它了,自以为可以看见它了。还让它咔嚓。在时间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瞎子。要想看见时间的真面目,办法只有一个,你从此脫离了时间。 小马就此懂得了时间的含义,要想和时间在一起,你必须放弃你的⾝体。放弃他人,也放弃自己。这一点只有盲人才能做到。健全人其实都受控于他们的眼睛,他们永远也做不到与时间如影随形。 与时间在一起,与咔嚓在一起,这就是小马的沉默。 ——沉默中的沉默却是另外的一副样子。沉默中的沉默不再是沉默。小马没有和时间在一起,他被时间彻底地抛弃了。他学会了关注。小马机警地关注嫂子的一举一动,甚至,嫂子的一个转⾝。嫂子在转⾝的时候空气会动,小马能 ![]() ![]() “小马,你⼲吗跟着我?”嫂子说“你坏。你坏死了!” 小马壮着胆子,同样栖息在嫂子的那片叶子上了。嫂子是没有体重的,小马也是没有体重的,但是,修长的叶子还是晃动了一下。嫂子一定 ![]() 嫂子再一次栖息下来了。这一次她栖息在了⽔边。小马围绕着嫂子,在飞,小心翼翼,最终,他栖息了。这是一次壮丽的栖息——小马栖息在了嫂子的⾝上。一阵风过来了,嫂子和小马的⾝体就起伏起来了,像颠簸,像 ![]() ![]() 这时候偏偏就过来了一大群的鱼。是鱼群。它们黑 ![]() ![]() 为了确认自我,小马想从鱼群当中脫离出来。然而,不敢。离开了他的鱼群,他只能独自面对无边的大海。他不敢。离群索居是怎样的一种大孤独?他不敢。离开?还是不离开?小马在挣扎。挣扎的结果给小马带来了绝望,他气息奄奄,奄奄一息。小马 ![]() 一条海豚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光洁,润滑。全⾝的线条清晰而又流畅。它游过来了,为了前进,它的⾝躯在不停地动扭。它一边游,一边对着鱼群喊:“小马,小马,我是嫂子!”小马一个 ![]() ![]() ![]() “我从来都没这么哭过,”嫂子说“小马你坏死了!” 小马就这样坐在休息室里,做着他的⽩⽇梦,无休无止。在⽩⽇梦里,嫂子已经把他死死地拽住了。在嫂子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嫂子是一只蝴蝶,嫂子是一条鱼,嫂子是一抹光,一阵香,嫂子是瓣花上的露珠,山尖上的云。嫂子更是一条蛇,沿着小马的脚面,盘旋而上,一直纠 ![]() 但嫂子在休息室里不可能永远是坐着的,她毕竟有走动的时候。只要嫂子一抬脚,哪怕是再小的脚步声,小马也能在第一时间把它捕捉到,并放大到惊人的地步。嫂子的脚步声有她的特点,一只脚的声音始终比另一只脚的声音要大一些。这一来嫂子就是一匹马了。当嫂子以一匹马的形象出现的时候,休息室的空间动人了,即刻就变成了⽔草丰美的大草原。这一切都是小马为嫂子预备好了的。 小马固执地认定嫂子是一匹棕红马。小马在无意间听客人们说起过的,嫂子的头发煽过油,标准的棕红⾊。现在,嫂子的鬃⽑和尾巴都是棕红⾊的。当嫂子扬起她的四只蹄子之后,她修长的鬃⽑像风中的波浪,她修长的尾巴同样是风中的波浪。小马在八岁的时候见过一次真正的马,马的睫⽑给了小马无限深刻的印象。马的眼睛是清亮的,这清亮来自于它的 ![]() ![]() ![]() ![]() ![]() ![]() ![]() ![]() ![]() 嫂子说:“小马,你是真正的小马。” 这句话说得多好。这句看似平淡的话里有多么自由的內容。小马的蹄子纵情了,他和嫂子一起爬上了一道山冈。在山冈的最⾼处,开阔的金牧场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金牧场其实是一块大巨的盆地,一些地方碧绿,一些地方金⻩。 ![]() ![]() ![]() ![]() ![]() ![]() ![]() 嫂子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在她眨巴眼睛的过程中,她所有的睫⽑都参与到这个美妙的进程中来了。先是聚集在一起,然后“啪”的一下,打开了。这个“啪”的一声让小马震撼,他的脖子蹭了一下嫂子。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责备,或者说,作为亲呢,嫂子也用她的脖子蹭了小马一回。小马愿意自己的半张脸永远浴沐在嫂子的鼻息里。到死。到永远。 一个牧人这时候却走了过来,大步流星。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副马鞍。牧人几乎没有看小马,直接来到嫂子的面前,他把他的马鞍放到嫂子的⾝上去了。小马大声说:“放开,别碰她!”牧人却拍了拍嫂子的脖子,对嫂子说:“吁——” 牧人跨上嫂子的背脊,对嫂子说:“驾——” 牧人就走了。是骑着嫂子走的,也可以说,是嫂子把他带走的。牧人的背影在天与地的中间一路颠簸。小马急了,撒开四只蹄子就追。然而,只追了几步,小马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小马回过头去,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体散落得一地,全是螺丝与齿轮,还有时针、分针与秒针。小马原来不是马,而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闹钟。因为狂奔,小马自己把自己跑散了。他听到了嫂子的四只马蹄在大地上发出的击撞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王大夫,孔大夫,小马,上钟了!”小马闭着眼睛,还在那里天马行空,大厅里突然就响起了⾼唯的一声叫喊。 小马醒来了。不是从沉默中醒来的,而是从沉默中的沉默中醒来了。小马站起⾝。嫂子也站起⾝。站起⾝的嫂子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同时伸了一个很充分的懒 ![]() 客人是三个。偏偏就轮到了王大夫、嫂子,还有小马。小马不情愿。然而,小马没有选择。作为一个打工仔,永远也没有理由和自己的生意别扭。 三位客人显然是朋友。他们选择了一个三人间。小马在里侧,嫂子居央中,王大夫在门口,三个人就这样又挤在一间屋子里了。这样的组合不只是小马别扭,其实,王大夫和小孔也别扭。因为别扭,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是中午。从气息上说,中午的时光和夜午的时光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它安宁,静谧,适合于睡眠。也就是三四分钟,三个客人前前后后睡着了。比较下来,王大夫的客人最为酣畅,他已经打起了嘹亮的呼噜。 那边的呼噜刚刚打起来,小马的客人也当仁不让,跟上了。他们的呼噜有意思了,前后刚刚差了半个节拍。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到底是朋友,打呼噜都讲究呼应,却分出了两个声部,像二重唱了。原本是四四拍的,因为他们的呼应,换成了进行曲的节奏。听上去是那种没有来头的仓促。好像睡眠是一件很繁忙的事情。有趣了。小孔笑着说:“这下可好了,我一个指挥,你们两个唱,可好了。” 小孔的这句话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任何特定的含义。可是,说话永远都是有场合的。有些话就是这样,到了特别的场合,它就必然有特别的意义。不可以琢磨。一琢磨意义就大了,越琢磨就越觉得意义非凡。 “我一个指挥,你们两个唱”什么意思呢?王大夫在想。小马也在想。王大夫心不在焉了,小马也心不在焉了。 除了客人的呼噜,推拿室里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可推拿室里的静默并没有保持太久,王大夫和小孔终于说话了。是王大夫把话头挑起来的。他们谈论的是最近的伙食,主要是菜。小孔的意思很明确,最近的饭菜越来越不像话。这句话王大夫倒是没有接,他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 ![]() 因为客人在午睡,王大夫和小孔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很轻细。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没有任何 ![]() ![]() ![]() 不过嫂子到底是嫂子,每过一些时候总要和小马说上一两句,属于没话找话的 ![]() 不管怎么样,这一个小时是平静的,对三个人来说却又有点漫长。三个人都希望能够早一点过去。还好,小马手下的客人第一个醒来了,一醒来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把另外的两个客人都弄醒了。这一来推拿室里的气氛恢复了正常,再也不是老夫老 ![]() ⾼唯这个时候进来了,站在王大夫的⾝边耳语了一句,王大夫的一个贵宾来了,正在四号房等他。 ![]() ![]() ![]() “嫂子。” 这一个深呼 ![]() 小孔早已是惊慌失措。她想喊,却没敢。小孔挣扎了几下,小声地却是无比严厉地说:“放开!要不我喊你大哥了!” Www.BaNiAN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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