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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心灵史 作者:张承志 | 书号:44177 时间:2017/11/21 字数:9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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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六年 平凉太爷伊玛目·阿兰殁后,哲合忍耶的事业转到灵州。接续者马达天,名穆罕默德·扎俩力,道号古土布·阿兰,他只把这大业维持了短短六年。 这六年时光,既有前两代遭受的害迫,又有一种 ![]() 新的一代穆勒什德古土布·阿兰也染着这种时期的特殊⾊彩:既有前辈殉教者们的危难,又有一些谨慎办教的大阿訇的和平。 在古土布·阿兰接续教统以前,他在当地被尊称为灵州大师傅——其⽗是著名的关川弟子、灵州哲合忍耶视为始祖的巴巴太爷(又名灵州七巴巴)。古土布·阿兰是长子,从年轻就由其叔⽗盖兰达尔巴巴推荐,直接到关川道堂学道。因此可以说:哲合忍耶第三辈穆勒什德马达天,乃是道祖马明心亲授的弟子。 曼苏尔·马学智同是灵州人,他的长篇钞本,主要讲的还是青铜峡以下、⻩河古灌区的故事。他仔细叙述了马明心沙赫培养后继者的事:尊大⽑拉道祖太爷对洪乐府阿訇说:“除了灵州七巴巴外,就只有你了。没有别的人了。”洪乐府阿訇答:“有的。”“他是谁?”道祖问。“灵州七巴巴的长子。”洪乐府阿訇答。于是,道祖太爷就叫洪乐府阿訇去灵州,去请船厂太爷。当年青的船厂太爷跟随洪乐府阿訇来到尊大⽑拉道祖太爷家里时,正值道祖太爷在窑洞里⼲尔麦里。洪乐府阿訇急忙进了窑跪上打依尔;而船厂太爷在窑洞外等侯。 尔麦里结束后,道祖太爷走出窑洞,他看到船厂太爷后,⾼兴地说:“很合心意!是个清净全美的人!洪乐府阿訇眼睛亮,能识人!”并叫洪乐府阿訇好好调养他。 道祖太爷曾说过:“没有哪位沙赫比我更伟大。因为我亲手扶植了两个领袖。一个已经显露(指平凉太爷),一位尚未公开。托靠主!时间一到,就会显现的!” 弹指一瞬的六年光 ![]() ![]() ![]() 但是苏菲式的修⾝⼲办并未停止。沉默中礼拜的教胞仍然跪成圈形的打依尔,主要的阿訇和古土布·阿兰本人坚持修炼。曼苏尔书:尊大⽑拉船厂大爷经常晚上不眠,修功办道。实在支持不住时,才稍微半倚半靠地休息一下。 聚礼、尔麦里——在必须集合教胞时,因为没有一座属了自己的清真寺,哲合忍耶又处于被严厉追查之中,于是把唤拜宣礼改成打梆子。 清晨,村镇的黑暗中响起几声单调的梆子声, ![]() 至今,哲合忍耶派不唤礼,而以打梆子代替念首次的宣礼词。走遍国中处处如此,使哲合忍耶的仪式更明显地区别于其它教派。打梆子的习俗,据教史文献至少在古土布·阿兰稍后些时的灵州银川地区已经牢固,推测它起源不晚于古土布·阿兰时期,大致不会有大的差错。 害迫,其实不可能贯彻于分分秒秒之间。刽子手也要 ![]() ![]() 这六年,在本质上的另一个特征是:它仍然属于道祖马明心的大时代。尽管道统已经第二次易姓,中心也已经在灵州形成,但哲合忍耶第三代穆勒什德马达天的事迹仍然与第二代相近似——他们都是十八世纪国中官府对伊斯兰信仰害迫的一种余波。平凉掌教时间长,船厂掌教时间短,但这两位导师的使命都是一个,即维持住哲合忍耶的⾎脉。这两位导师的归宿也都是一样的:既不是直接的被杀殉教并拿到了⾎⾐凭证,也不是自然归真。他们是在守密的举念中殉教——前者被监 ![]() ![]() ![]() 没有更恰当的总结和归纳了,没有更准确的理论来概括这两代教统的特征了——当古土布·阿兰·马达天被朴实无华的民回们尊称为船厂太爷以后,哲合忍耶历史的早期便结束了。十九世纪真正开始了。 第02章早盖的房子 像平凉时期一样,古土布·阿兰一生谨慎忍让。教內传说,他甚至委屈求全,向人下过一跪。因此教內议论纷纷。而他说:“咱们给他跪一下,他要给人类跪一世” 此事像是描绘着当年灵州哲合忍耶的地位和处境。古土布·阿兰的 ![]() ![]() ![]() 一天,洪乐府阿訇为盖房子的地点事来见⽑拉,⽑拉痛苦地说道:我的老师啊,你看,我的胡须头发都⽩了。他们硬说是口唤;今天要为我多修些房子,明天要为我多修些房子。 这样做,难道是为了使萌芽的种子断绝吗? 但是,对于一个苏菲主义教派来说,传教中心——道堂无论如何是不可缺少的。 ![]() ![]() ![]() 第03章哈密瓜的传说 关于古土布·阿兰·马达天(请允许我为叙述行文的方便,时时直呼他的名字)被捕⼊狱的原因,民间传说得很美。 传说原因不是因为兴建道堂(盖房子),而是由于一个偶然事件。自乾隆间开了把哲合忍耶流放疆新的先河以后,由于道祖马明心夫人张氏刚烈的复仇殉教殉夫,以及她在伊犁河畔拱北的凝聚力,至马达天光 ![]() ![]() ![]() ——这是我敬上的瓜,不卖。 ——你还要走京北城敬上么? ——我走灵州敬上。 ——走灵州你朝个啥人敬上呢? ——我给老人家敬上。 这个故事尤其这段对话,惟妙惟肖如一幅关津上的生动画面。我曾在甘肃、宁夏、疆新、吉林四个省(区)听到过不同方言的这个故事。农民们不太喜 ![]() ![]() ![]() ![]() ![]() 哈密瓜的传说不仅仅以民间文学形式流传。哲合忍耶三大阿拉伯文蔵书之一《曼纳给布》中,正式采用此说,与曼苏尔《哲罕耶道统史传》相并立。因此,已经不能轻易取舍上述两种传说的任何一种。 可以肯定的是,到了嘉庆二十年左右,哲合忍耶已经在悄悄活动。教众不会很多,活动仍然绝密;但是从疆新到宁夏川的广阔天地里,那只无形无声的、仅存一丝脉息的伤虎已经在舒展筋骨了。 第04章充军黑龙江 现世的人很难建立一种彻底的标准。传统的、习惯的、狭隘的、奴 ![]() ![]() ![]() 然而嘉庆二十二年的哲合忍耶是无力的。从道祖而平凉再至船厂,导师和多斯达尼的心情永远是扭曲的:他们无罪,但他们自认罪人;他们每天每夜等着拘捕、等着审判、等着拷打或杀头。古土布·阿兰·马达天于嘉庆二十二年获得的充军流放罪,与其说使他们绝望愤怒,毋宁说使他们如释重负。他们对“公家”即家国的本质有着透彻的认识,他们懂得在国中统治者每一刻都可以毁约越权。 由于兴建道堂(决不是一所公开的哲合忍耶传教中心而仅仅是几间民回专用的房屋),或者是由于哈密瓜(或者瓜⼲)引起的冤狱,古土布·阿兰·马达天最终的时刻近了。 无法考定公家对此案的判断。能肯定的只是这不是一件所谓新教案即哲合忍耶案。再能肯定的是,当时灵州哲合忍耶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遮掩隐蔽⾝分之上:从灵州押往兰州的途中,一个名叫王爷的人来相送…他出钱派一个人把⽑拉送到兰州,要送的人转告⽑拉,到了兰州衙门不要招认。 同时又安排古土布·阿兰·马达天的亲属统一口供:“我⽗亲是个生活孤苦的穷人。为了解决家里的生计,他才给人们开学当阿訇。…我的⽗亲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种了几行树做拐杖。我们是拄着拐杖乞讨度⽇的人家。” 灵州一带至今有一个传说,叫做“中闸子二爷的热依斯是拿钱买下的”据当地乡老中传说的一个“中闸子爷用钱赎船厂”故事,兰州公家的官吏向营救马达天的民回公开索贿。 索要银数传说不一,有人说是两千两银,有人说是四千两银。家住灵州灌区中闸的一户民回富户决意毁家救导师,卖尽两串骆驼队和家产,然后又去“河州撒拉人”地方找到一个姓马的乡老,两人逐村逐寺化钱粮(民回称为宗教事业如修寺募捐为“化钱粮”)——最后凑⾜官吏所索要的银数,送到兰州省衙。 公家断案:流放黑龙江布盔地方。布盔,今齐齐哈尔,当年是一片不⽑之地。 后来,哲合忍耶內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般人当上教门的热依斯,靠的是宗教⼲办,而中闸子二爷的热依斯,是他拿钱买下的。”由于把死罪(其实只是哲合忍耶自己认定的死罪)赎成了活罪,中闸子二爷的大名也在教史上留传了下来。《哲罕耶道统史传》记载了此事,但史中所记的化钱粮地方是关川一带。 古土布·阿兰·马达天的被捕和被充黑龙江是突然的,也许还是偶然的;但是哲合忍耶做为孔孟国中的一支追求自由信仰的队伍,在遭受了杀屠、监 ![]() 流放,是家国以及任何害迫者的一种特殊残民手段。它是一种残暴在某种 ![]() ![]() ![]() 清朝公家对古土布·阿兰·马达天实施的流刑,实质上和对道祖马明心家属充流戈壁或烟瘴的行为一样,都是企图让信奉来世的人 ![]() 灵州的一批哲合忍耶教徒默默地接受了。他们抛弃了故乡,洗了纯净的乌斯里,举意追随自己的导师。布盔,这个即使在今天也那么陌生的名字,正严峻地召唤他们前去受难。 嘉庆二十二年,共有十二位哲合忍耶教徒由牛二爷率领,拥着囚车,踏上了遥遥的东北长旅,他们公开的⾝分是同案的囚犯。 从兰州到瓦亭镇的路上,⽑拉的次子来探望他。夜里,在客栈里,⽑拉写下了尊贵的尼斯⽩提;然后对儿子说:“行亏的公家把我充军到东,又充军到西,这并没有什么。总有一天,他们的王国要被消灭,丝毫不留!记住:他们将要威风扫地,只能遭受战争。他们的⾼位要丢失,变成粪土。他们将从豪富变成贫 ![]() 几千里充军的路途细末,牛车木笼里的筋⾁痛楚,解差的欺凌磨折,都已经完全湮灭难考了。未来的读者也许不能理解为什么遗存如此稀少。有着相似的被害迫史的信教者,也许会因为记忆如此稀少而怀疑哲合忍耶苦难的程度。 未来的读者和未来的人类不仅仅会因上述文化教养的原因而对我们淡漠。未来的、那美丽来世的人们还会因人道、人 ![]() 随手检索比如《⽇本基督徒殉教史》,后来的编篡者简直使用不尽他收集的资料。笔记、书信、秘密记录、墓志、甚至文物和文学作品,都保留到了信教自由的时代。我翻阅着这本书,难言內心的 ![]() 人们很难想象哲合忍耶是怎样的贫穷。 人们不会承认:由于我的出世,哲合忍耶才算有了第一个用汉文的作家。 我的前方只有几位老阿訇。他们用神秘的阿拉伯文写下的內容,只是神秘主义。克拉麦提,是他们写作的支撑也是他们写作的对象。他们不重视过程。但是,过程不能湮灭,否则将无人相信。 嘉庆二十二年夏,被流放黑龙江布盔地方的哲合忍耶第三代导师马达天,以及自愿追随他的十二弟子及眷属,终于快要走完他们苦难的历程了——他们进⼊了松花江上游河⾕。 公元一九八九年夏。我为了实现自己几年来的举念,为了去那著名坟墓前致哀,更为了追求一种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的体验,从京北启程——我也进⼊了松花江上游河⾕。 景观骤然一变。 看惯了大西北哲合忍耶式的荒山秃岭不尽焦⻩之后,两眼突然涌⼊如此浓烈的绿⾊便渐渐疼痛。丘陵、原野、丛林,隐蔵不住大东北无底的肥沃。当年——我想着眺望着,不 ![]() 车越过了一线山岗,直下烟雾蒸濛的松花江⾕地。我发觉自己错了。每一分钟气温和 ![]() 我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溽暑。夜里躺着,黑暗也是热的。我一手擦汗,一手扇风,几乎通宵不能⼊睡。 嘉庆二十二年,一百七十多年以前的这种可怕的夏天里,他们的囚车正在此地。我在苦热的煎熬中忍受着,遐想着,似乎 ![]() 马桓阿訇之祖⽗更写到了最后一幕。从他的记载中可知,古土布·阿兰·马达天的儿子也在流放的行列之中:⽑拉预 ![]() ![]() 哲合忍耶第三辈穆勒什德马达天,穆罕默德·扎俩力阿訇,道号古土布·阿兰,于嘉庆二十二年九月初六在吉林船厂归真于流放途中。教內尊称船厂太爷,他的拱北在今吉林省吉林市松花江畔的山岗上。 追随他自愿充军的十二户人家,仍被清朝官府依律流放到黑龙江布盔,在彼生息繁衍成一方之众。这就是哲合忍耶在东北大地上流传的起源。 据教內传说,船厂太爷一行流放途中,路经京北时,影响和震动了京北 民回。后来朝 ![]() 第05章知的遗训 我点燃的香上,青烟袅袅缭绕。我第二遍朝着他的卢罕摊开了两掌。我的都哇尔在战栗之中接完了。可怖的酷热 ![]() ![]() ![]() 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如煎熬,如蒸烤,分秒都那么漫长,忍受是那么难以坚持。生命在这种形式中走着一道不尽的下坡路,如那松花江⽔缓缓地流淌。活着,真的比死更难。 这真是一种肌肤触碰般的 ![]() ![]() ![]() 我反复地询问。 我默默回想着我崇拜的艺术家。我在问。但是我发现他们并没有像我这样遭遇一个如此问题。 以往,对哲合忍耶来说,一切公开宏扬的和隐而不露的、一切浅显的和机密的、一切令世人瞠目的和被世人嘲骂的——都可以用沉默来对待。或者用⾼声赞颂的沉默,即尔麦里来对待。 然而今天哲合忍耶要求我的却是:沉默的终点到了。给你口唤——让世界理解我们! 我花费了五年。在我的一篇散文中我写出了五年里我获得的方法论:“正确的方法存在于研究对象拥有的方式中。”我首先用五年时间,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和西海固贫农在宗教上毫无两样的多斯达尼。后来——当我四次从西海固、八次从大西北的旅途归来;当我擦掉额上的汗碱,宁静下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沉思时,我觉得一种把握临近了我。我暗自察觉自己已经触着了大西北的心。他们对烈士们的怀念久久不息地震撼着我——我默默地立下誓言,彻底地站进了这支人道和天理的队伍之中。 波涛在徐徐摩抚我周⾝的肌肤。在三天里两次为船厂太爷上坟悼念之后,我跳进松花江游泳。这是浸泡过他的卡凡布的江⽔啊,我竭力记忆着这流⽔摩抚的触觉。我是个品级低下的人。我总是強求降临于我的克拉麦提。但是——史料依然匮乏。我似乎挣不脫现实主义。 清代有个文人叫陶保廉的,因为随⽗出关路经了吐鲁番,便留下了一册《辛卯侍行记》,成为治疆新者的必读书。难道我要埋怨毁家迁往蛮荒、侍奉自己信仰的导师、忍受一路上的欺辱毒打、把⾝家 ![]() 无论《道统史传》或是《曼纳给布》,关于船厂太爷的史事,我们只能说出这么多。 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历史。笔虽尽而墨未浓,我们从来没有学习过这样的历史学。 这种学问由于我们本人的亲⾝参加而千真万确,但这种学问是超语言的;它与 ![]() ![]() ![]() 告别船厂拱北的那一天。我 ![]() 我们默默对视,谁也不说一个字。但是我 ![]() ![]() 几个月过去了,我懂得了悲观主义。 我被哲合忍耶的悲观主义的美強烈地 ![]() 在困境中,有一天凌晨,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哲罕耶道统史传》第三门《船厂太爷》的阿拉伯文中,非常奇怪地、超乎体例地、用长长的篇幅论述着这样一组命题:作者和认识。 第二天,我找到一位精通阿拉伯语的老先生,逐字逐行地推敲,最后审定了一段古土布·阿兰·船厂太爷马达天的话。我坚信:这段话乃是他留给我的遗训。 尊贵的⽑拉船厂太爷说过:“我们正道的创造者维尕叶·屯拉(马明心)曾指出:”学者如果只是倚仗着他的学问而衰死,那么他的死有混同于卡费勒的危险。‘他对我的祖⽗说:“你把这话再重复一遍。’于是我祖⽗就把这段话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说这些话时,他吉庆的两眼热泪盈眶。 我急急前后翻阅。原来我们这部教史的这一门简直是一部关于作家和作品、学者和学问的伟大著作。 学问有两种:一种是在心里的学问,那是有益的学问;一种是要宣扬的学问,那是神对人类的指证。 还有一封古怪地 ![]() 我不再怀疑犹豫。此刻我的举念坚如磐石。我的读者们已经屏息宁神,我不能违背我的前定。让我这个作家顺从于一种消逝的无情历程;让我这个学者降伏于一种无形的心灵吧——我终于解决了学问和艺术的 ![]() 不拘泥任何历法和传统断代的、仅仅为哲合忍耶所承认的第一个历史大时代,终于在此时结束了。在我的作品描绘也终于告一段落的此页,应该摹仿阿拉伯——波斯文学的修饰文体,在末尾添写一首诗。 是舂天是秋天荒山绝境无花草人容我人追我活着本来是流浪赞美你——几番炼我的深沉世界西有伊犁,东有布盔你使我目不识丁便精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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