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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九州志·庞歌染尼 作者:萧如瑟 | 书号:44039 时间:2017/11/19 字数:194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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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碧绿草海夜一之间化为苍⻩,像是给野火燎过。 迁移的队伍分开草海,缓慢前行。 很难找到比这更混 ![]() ![]() ![]() ![]() 队伍所过之处藉狼不堪,车辙沟子、炭灰、牛羊粪、食物残渣、破帽子,种种弃物形成一道可靠的路标,朝西南方蜿蜒而去。新碾出的宽达数里的大路旁,未经践踏的知风草耸立着,⼲枯叶片直指向天,犹如刀丛。 染海催促她的坐骑从队尾往前赶。出发前两天,朔勒把这匹马牵到她的帐前,告诉她这是夺罕的礼物。娜斐也得到了礼物,是镶嵌月长石与翠榴石的流苏 ![]() ![]() ![]() ![]() 妲因又在大声呵斥库尔拜恩的儿子,那小子再次爬到羊背上挥舞木 ![]() 有人在羊群央中向染海打了声响亮的呼哨,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孩,⾼⾼站在马镫上,头发像是一道火焰的瀑布在⾝后飘扬。那是泰拉苏苏,勇士吉格的女儿,和娜斐同岁,人们都叫她苏苏。小时候阿拉穆斯常说,苏苏会像她的⽗亲一样在结婚之前就变成秃头,泰拉苏苏对此报以大笑和长 ![]() 染海放慢速度,隔着拥挤的羊群与泰拉苏苏并行。 “老头不让我去参加你的婚礼。”红发女孩喊道。 “为什么?”染海喊回去。 “他说没人照看羊,羊草也没晒完。”泰拉苏苏挥舞长鞭,把几只偏离方向的羊轰了回来。“他还说婚礼上歌行者太多,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只想往姑娘的裙子底下钻…可是我又不穿裙子。”泰拉苏苏的⺟亲早逝,吉格把这个独女看得比眼珠还珍贵,来求亲的小伙子没有不吃⾜了苦头、无功而返的。染海忍不住笑了。吉格在羊群前头赶着五六辆牛车,车上全都垛満草料,顶上铺了桐油布防雨雪,又用绳索密密捆住,在车板底下打结,以求装填紧实。 “晒了这么多?”染海不 ![]() 草原的舂秋短暂,与其说是四季轮替,不如说是冬半年,夏半年。每当夏季终结,牧民们就自凉 ![]() 即便及早赶到了冬场,也未必能够安枕无忧。去年十二月里,雪暴掩埋了左菩敦部的一处冬场,人死了好几千,牲畜损失近十万,此后他们便对⽩石冬场显示出异乎寻常的趣兴。⽩石冬场位于右菩敦部的领地西南,硝河源头,是整个瀚北最好、最大的冬场,⾜以容纳鹄库四部中的任意一部在此过冬。巡视草场的牧民们常常在附近发现左菩敦探哨的踪迹,每次都将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撵出二三十里地去。 可是,眼下已将近十月,左菩敦部也未曾发兵进占⽩石冬场。或许他们不来了…染海心存侥幸地想,另一个 ![]() ![]() 她不想在场战上见到那双蓝眼。对他抱有的一切幻想早已溃灭,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平心静气地割断他的喉咙。 她沉默得太久,苏苏困惑地呼唤:“染海?”染海攥紧缰绳,只吐出半句话:“如果他们来了…”苏苏没有觉察她的不安。红发女孩心不在焉地摸抚着绑在鞍侧的长 ![]() 她离开苏苏家的牧群,继续策马向前,不断在长蛇般的队伍中发现 ![]() ![]() 照规矩,迁往新牧场的路上,每家每户的女主人都得赶着最体面的篷车,走在队伍的前头,她们的男人骑马在旁并行。女主人车乘之后,是运送杂物、粮草与营帐的牛车,儿子和未婚的女儿们看护着牧群,走在队尾。染海和娜斐如今是有丈夫的人,不该再像往⽇那样随意骑马赶路。可是姐妹俩的篷车前后相衔,让染海觉得不自在。从婚礼那夜之后,娜斐就有点避着她,夺罕一旦稍为接近,娜斐更是逃得连影子也不见,不是想起什么东西落在别处,就是急着去喂她的枣红马。染海隐约明⽩她闹的什么别扭,却又无法开口解释。 她绕过娜斐的篷车。妹妹低着头与侍女说笑,仿佛不曾发觉她的存在,本该在车旁同行的夺罕也不见踪影。染海为此松了一口气。 她让⽩⺟马跑得更快些,直穿过侍卫们的马匹,来到队伍最前端。 大阏氏的⽩牛⽪篷车在⽗汗⾝后碌碌行进,拉车的三匹挽马都是十岁上下的壮年,一⾊的⾚鬃雪蹄。米夏从车帘里冒出头,像模像样地皱起眉头教训她:“你怎么不坐车呢?女人应该坐车呀。”染海笑眯眯瞥了弟弟一眼:“你怎么不骑马呢?男人应该骑马呀。”四岁的男孩涨红了脸。他已经听了一肚子巴蓝王和迦罗华的英雄故事,却还没行过成人礼,个头甚至还没⾼到能爬上马背的地步。米夏朝她吐了吐⾆,悻悻缩回车里。 额尔济闻声回过头来,染海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 “我不记得我生了个有 ![]() 染海踌躇良久,才说:“我们今年走得早,他们赶不上,或许会自己知难而退。”“要我说,不是走得早,是走得太晚。咱们往西南去,他们从东南面来,最终跟咱们奔的是同一个地方,却未必比我们慢哪。”额尔济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额尔济头摇:“闺女啊,我知道,你是非要亲眼看见,才肯信。”染海被点穿了心思,索 ![]() 宿营地是一处小丘的背风口,接近铁河,已离大队南面八九十里地。秋夜宁谧,一路行来平静无事,连先前出派的游猎哨卫也没遇上,染海几乎疑心她们走错了方向。 她牵着两匹马到河边饮 ![]() “不该生火的。”她皱眉,把⽔罐搁在苏苏脚边。 “我冷嘛。”红发女孩整个蜷缩在鹿⽪斗篷里,单露出一只手转动兔⾁。“没有火,夜里来了狼怎么办。你不怕狼,我可怕。”被群狼包围的记忆令染海打了个寒战。“人比狼更危险。别说引来左菩敦人,单来几个马贼,咱俩也就算是完了。”女孩递给她一只滴油的兔子,咯咯笑道:“那有什么,你男人手下还有个最剽悍的马贼头子呢。”染海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是我男人。”“你俩不是 ![]() ![]() 在那些两人独处一室的夜里,夺罕只是裹着斗篷睡在火塘边的狼⽪毯子上,这是个秘密。 夺罕仍在悼念他死去的恋人,这是个秘密。 没有夺罕的⾎统,⽗汗无法动摇夺洛的继承权;没有⽗汗的兵马,夺罕无法夺回汗王之位。这场联姻只是开战前的准备,与喂养战马、锻造刀剑并无不同。这一点⽗汗心里有数,但对于天真的妹妹而言,染海希望这永远是个秘密。 她受够了这些秘密。 “我们明天还往南走吗?”苏苏 ![]() 染海点点头:“如果左菩敦人真要去⽩石,一定会沿着 ![]() 红发女孩忽然用油腻的小手抓住染海的袖子:“有人。”南面的草原上,几点火光摇曳漂浮,向她们快速移动。 “是游哨?”苏苏猜测。 “游哨不该这么明火执仗…也不能是左菩敦人,这儿离左菩敦部的地界还有二十多里呢。”“走吗?”苏苏看起来没有丢下肥美野兔的意思。 “跑也跑不远,冲咱们来的,看你生的这堆好火。”染海起⾝从鞍侧取下弯刀,用毯子遮好“你就接着吃吧。”“嗯。”苏苏用手指上的残油涂抹佩刀的鞘口,试试出刀是否顺畅,然后继续孜孜不倦地 ![]() 来人是四个牧民打扮的男人,策马走近篝火前,却没有下马的意思。 领头的男人四十出头,脸上有常年酗酒留下的消退不掉的 ![]() “就你们俩?没有男的?”男人打量着她们。 “我们早上出来打兔子,追得太远,跟家里人走散了。”苏苏嚼着兔子说。 小伙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始终盯着染海,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趣兴。他说:“我好像没见过你们。”“我们夏天住在七叶树湾。”染海说。七叶树湾草场荒瘠多沙,远在左右菩敦两部 ![]() “是吗?”那人弯下⾝子“那你们是伽夏的妹妹和堂妹了?”染海打量着那张満是雀斑的年轻面孔,飞快思索该如何应对。伽夏也许是个左菩敦人,也许是个右菩敦人,也许是个女人,也许是个死人,也许七叶树湾 ![]() 赌吧,只有赌了。 她微笑道:“你认识伽夏?”“何止认识,他前天还跟我一块儿练箭。”那人也笑了,他长得其实并不讨厌“走吧,送你们回营地去。”“我们可不认识你。”苏苏抢在前头说。 “我是安瓦雅的儿子茂乌。这是我⽗亲,还有我弟弟匹安和坦森。”年轻人歪头示意,男人和他其余的儿子们在马上傲慢地点点头“我们在巡夜。”染海扯起一把草,擦了手。“我们现在离营地多远?”“营地就在东南方向,不到半个时辰骑程。”茂乌跳下马背,手脚⿇利地帮她们浇熄营火。 染海心里揪紧了,右菩敦部的营地在北面,雁砬子以东的右菩敦人都已聚集到那儿,东南方向不该还有营地才对。 她卷起毯子,青年看见底下露出的弯刀,歪嘴一笑。“小姑娘带大刀,可别把自己绊倒了啊。”“小心你自己脚下。”染海侧⾝避开茂乌呼 ![]() ![]() ![]() ![]() 苏苏早已收拾停当,翻⾝上马,在他们⾝边轻快地兜了个圈子,笑盈盈地说:“走吧。”他们沿着 ![]() 如果这帮家伙是右菩敦人,理应认识染海的模样。可是,眼下他们还在右菩敦部的领地上,左菩敦人 ![]() 染海在马背上默然沉思。倘若真是左菩敦人,要弄清他们的营盘所在,跟着走一趟是最便捷的办法,却也等于带着⾎淋淋的鲜⾁冲进狼群。那个所谓的哥哥伽夏一旦看见她们,就会认出她们是两个冒牌货。她们必须在那之前脫⾝。 六匹马前前后后在河岸上悠闲地走着,染海在心里逐一掂量同行的这四个男人。 安瓦雅⾝材瘦小,一路上不住地呷饮烈酒,眼⽩里満是醉意浓重的红翳,如果是在马上相向冲锋,苏苏的长 ![]() ![]() ![]() ![]() 夜空不再是黯淡的钢蓝,而是半穹污浊的⾎红。流云低垂疾走,灰⻩炊烟随风轻斜,如数千数万道尘埃的柱子连⼊云端。 她甩开茂乌的手,催马往前赶去。 铁河自东方流淌至此,草原地势逐渐低陷,形成一道平缓阔大的土坎,落差十尺有余,河⽔就顺着这台阶般的坎子翻了下来。眼下这道低矮的瀑布被火光映得金红通明,瀑布之下,两岸大小帐幕不可尽数,如雨后生新的菇蘑,各自绵延铺展至七八里外,如同凭空出现的没有围墙的广袤市镇。 这是染海毕生所见最庞大的转场队伍,相距尚远,已能听见鼎沸的喧嚣声。记忆中,往年右菩敦部的十五万部众在雁砬子会合时,规模也略逊于此。帐幕间人头 ![]() ![]() ![]() 她猛然勒马。 是那个人的王帐…左菩敦部的王帐。此去西北,除了⽩石,再没有一处能让他们赶在初雪之前抵达的冬场。 这些人与右菩敦部奔赴的是同一个地方,可⽩石冬场绝容纳不下两部人口牲畜同时越冬。无论是哪一部,如今都不再有分毫退让的余地,一旦改变路线,就会在半途遇上冻雨和初雪,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亡。 苏苏跟了上来,染海在她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恐惧。 只要再前行片刻,她们就会陷⼊绝境,安瓦雅⽗子一声呼喊,便能招来数十名巡逻的卫士。 “快走。”苏苏低声说“我在前头,你跟紧我。”红发女孩蓦然勒转马头, ![]() ![]() 匹安在苏苏长 ![]() ![]() ![]() ![]() 三兄弟中最年幼的匹安策马冲向染海,苏苏回⾝向他刺出长 ![]() 伤口的⾎直往靴筒里淌,手脚逐渐冰冷,染海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会拖累苏苏。若她落⼊左菩敦人手中,并不会有 ![]() 茂乌再度追近,染海依旧伏在鞍上, ![]() ![]() ![]() 坦森正朝营盘方向打马狂奔,苏苏被匹安死死 ![]() 稳点,再稳点,绝不能让他去大营求援…一定要 ![]() ⾝体骤然腾空,天地颠倒,脸颊狠狠拍在地上,嘴里灌満 ![]() 染海摸索 ![]() ![]() ![]() 那就祈祷我的头发会给你带来好运…新婚的那天清晨,夺罕说。 去你的好运。染海吐出嘴里的污⾎。 茂乌走近她,一手是打马的短鞭,一手是弯刀。弯刀在她面前竖立起来,明晃晃的,比起她手里纤小的匕首,宽得像面墙。 染海霍然明⽩,也许等不到被押送至夺洛面前,她就会先死在陌生人的手里。靴底淤积了⾎,脚下直打滑,染海用手肘拄着地面,歪斜地站起⾝,茂乌伸手拧住她的下巴,张口要说些什么。 奇异的啸鸣起于风中,却比风还快,震颤着劈裂空气,直贯耳畔。 茂乌的脖颈发出脆响,头颅滑稽地猛然左扭,带动躯体缓缓倒下。染海眨着模糊的双眼,看见他布満斑点的右太 ![]() 一支,又一支,箭零零落落,胡 ![]() ![]() 静得令人恐惧。 没有人声,没有马蹄,只有旷远草海飒飒作响。 染海睁开双眼打量周围。到处都是落空的长箭,在地面与人马尸体上 ![]() ![]() “苏苏…苏苏。”染海顾不得疼痛,死命支起⾝子向红发的女孩挪去。 唰。哪里的草丛被拨开了。染海的动作骤然凝固。不是幻觉。 听不见脚步,却听得见一路荒草倒伏,窸窸窣窣,如旱蛇在贴地爬行,越发 ![]() ![]() ![]() 染海认得那声音。 一定是错了。怎么会是这个胆小鬼呢?他连马也骑不好。 但那个声音开始呼唤她们的名字,愈渐清晰。 朔勒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染海面前,手上提着一张旧弓,刚要开口,却又露出惊恐神⾊,直瞪着染海⾝后。染海警觉地攥紧匕首回头,见匹安的肩耸了起来,尸体以一种奇异的势姿翻⾝滚开,苏苏随之坐起,惊魂未定地 ![]() 染海松了口气,转头对朔勒急促说道:“快走,刚才有一个逃了,很快就会喊来救兵的。你的马呢?”朔勒惊慌失措地头摇,好一会儿呼 ![]() ![]() ![]() ![]() “你杀了他?刚才是你放的箭?”染海难以置信。这家伙杀了去报信的坦森,还在漆黑夜⾊中一箭命中茂乌的太 ![]() ![]() “都怪你!”少年疼得弯下 ![]() ![]() 可是,天本来就是黑的呀,她想。 她在轻微的颠簸中醒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摇晃的东西不过是一张蔑子骨的牛⽪车篷。 周⾝都疼,但还能忍受,腿上的伤已被⼲净的布条扎裹起来,上过药膏。 柔暖的浅金⽇光穿透车帘子,抚在脸上,牧人叱喝羊群的声音被风一程程吹送而来。是⻩昏还是清晨呢?染海想翻个⾝, ![]() ![]() ![]() 染海屈指弹了弹弟弟的鼻尖,眼看小人儿烦恼地发出咕哝声,动扭⾝体,她 ![]() 这笑声似乎惊动了什么,有道人影猛地从车厢角落蹿到她眼前,不由分说扑了上来。太快了,染海看不见那人的脸,却认得那股从小就 ![]() ![]() ![]() “好啦,别哭了,我没事儿。”染海轻声说。 娜斐还是死死地抱住染海脖颈,不顾米夏被挤在中间,一个劲地 ![]() “苏苏和朔勒还好吗?”染海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摸抚妹妹的银发。 娜斐闷在染海的颈窝里点头,泪⽔蹭了她一脖子:“苏苏拿了火油,说是要给朔勒洗后背上的伤,差点把他⾐服给脫了,硬是叫阿拉穆斯和妲因从营帐里轰出来了。”说着,自己也扑哧笑了。 米夏终于憋醒了,劲使从她俩之间钻出来, ![]() ![]() ![]() ![]() ![]() ![]() ![]() ![]() 染海怔了怔,许久没有开声,只是伸手 ![]() ![]() “别急…就快了。”终于,她叹息似的低语。天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碧绿草海夜一之间化为苍⻩,像是给野火燎过。 迁移的队伍分开草海,缓慢前行。 很难找到比这更混 ![]() ![]() ![]() ![]() 队伍所过之处藉狼不堪,车辙沟子、炭灰、牛羊粪、食物残渣、破帽子,种种弃物形成一道可靠的路标,朝西南方蜿蜒而去。新碾出的宽达数里的大路旁,未经践踏的知风草耸立着,⼲枯叶片直指向天,犹如刀丛。 染海催促她的坐骑从队尾往前赶。出发前两天,朔勒把这匹马牵到她的帐前,告诉她这是夺罕的礼物。娜斐也得到了礼物,是镶嵌月长石与翠榴石的流苏 ![]() ![]() ![]() ![]() 妲因又在大声呵斥库尔拜恩的儿子,那小子再次爬到羊背上挥舞木 ![]() 有人在羊群央中向染海打了声响亮的呼哨,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孩,⾼⾼站在马镫上,头发像是一道火焰的瀑布在⾝后飘扬。那是泰拉苏苏,勇士吉格的女儿,和娜斐同岁,人们都叫她苏苏。小时候阿拉穆斯常说,苏苏会像她的⽗亲一样在结婚之前就变成秃头,泰拉苏苏对此报以大笑和长 ![]() 染海放慢速度,隔着拥挤的羊群与泰拉苏苏并行。 “老头不让我去参加你的婚礼。”红发女孩喊道。 “为什么?”染海喊回去。 “他说没人照看羊,羊草也没晒完。”泰拉苏苏挥舞长鞭,把几只偏离方向的羊轰了回来。“他还说婚礼上歌行者太多,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只想往姑娘的裙子底下钻…可是我又不穿裙子。”泰拉苏苏的⺟亲早逝,吉格把这个独女看得比眼珠还珍贵,来求亲的小伙子没有不吃⾜了苦头、无功而返的。染海忍不住笑了。吉格在羊群前头赶着五六辆牛车,车上全都垛満草料,顶上铺了桐油布防雨雪,又用绳索密密捆住,在车板底下打结,以求装填紧实。 “晒了这么多?”染海不 ![]() 草原的舂秋短暂,与其说是四季轮替,不如说是冬半年,夏半年。每当夏季终结,牧民们就自凉 ![]() 即便及早赶到了冬场,也未必能够安枕无忧。去年十二月里,雪暴掩埋了左菩敦部的一处冬场,人死了好几千,牲畜损失近十万,此后他们便对⽩石冬场显示出异乎寻常的趣兴。⽩石冬场位于右菩敦部的领地西南,硝河源头,是整个瀚北最好、最大的冬场,⾜以容纳鹄库四部中的任意一部在此过冬。巡视草场的牧民们常常在附近发现左菩敦探哨的踪迹,每次都将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撵出二三十里地去。 可是,眼下已将近十月,左菩敦部也未曾发兵进占⽩石冬场。或许他们不来了…染海心存侥幸地想,另一个 ![]() ![]() 她不想在场战上见到那双蓝眼。对他抱有的一切幻想早已溃灭,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平心静气地割断他的喉咙。 她沉默得太久,苏苏困惑地呼唤:“染海?”染海攥紧缰绳,只吐出半句话:“如果他们来了…”苏苏没有觉察她的不安。红发女孩心不在焉地摸抚着绑在鞍侧的长 ![]() 她离开苏苏家的牧群,继续策马向前,不断在长蛇般的队伍中发现 ![]() ![]() 照规矩,迁往新牧场的路上,每家每户的女主人都得赶着最体面的篷车,走在队伍的前头,她们的男人骑马在旁并行。女主人车乘之后,是运送杂物、粮草与营帐的牛车,儿子和未婚的女儿们看护着牧群,走在队尾。染海和娜斐如今是有丈夫的人,不该再像往⽇那样随意骑马赶路。可是姐妹俩的篷车前后相衔,让染海觉得不自在。从婚礼那夜之后,娜斐就有点避着她,夺罕一旦稍为接近,娜斐更是逃得连影子也不见,不是想起什么东西落在别处,就是急着去喂她的枣红马。染海隐约明⽩她闹的什么别扭,却又无法开口解释。 她绕过娜斐的篷车。妹妹低着头与侍女说笑,仿佛不曾发觉她的存在,本该在车旁同行的夺罕也不见踪影。染海为此松了一口气。 她让⽩⺟马跑得更快些,直穿过侍卫们的马匹,来到队伍最前端。 大阏氏的⽩牛⽪篷车在⽗汗⾝后碌碌行进,拉车的三匹挽马都是十岁上下的壮年,一⾊的⾚鬃雪蹄。米夏从车帘里冒出头,像模像样地皱起眉头教训她:“你怎么不坐车呢?女人应该坐车呀。”染海笑眯眯瞥了弟弟一眼:“你怎么不骑马呢?男人应该骑马呀。”四岁的男孩涨红了脸。他已经听了一肚子巴蓝王和迦罗华的英雄故事,却还没行过成人礼,个头甚至还没⾼到能爬上马背的地步。米夏朝她吐了吐⾆,悻悻缩回车里。 额尔济闻声回过头来,染海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 “我不记得我生了个有 ![]() 染海踌躇良久,才说:“我们今年走得早,他们赶不上,或许会自己知难而退。”“要我说,不是走得早,是走得太晚。咱们往西南去,他们从东南面来,最终跟咱们奔的是同一个地方,却未必比我们慢哪。”额尔济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额尔济头摇:“闺女啊,我知道,你是非要亲眼看见,才肯信。”染海被点穿了心思,索 ![]() 宿营地是一处小丘的背风口,接近铁河,已离大队南面八九十里地。秋夜宁谧,一路行来平静无事,连先前出派的游猎哨卫也没遇上,染海几乎疑心她们走错了方向。 她牵着两匹马到河边饮 ![]() “不该生火的。”她皱眉,把⽔罐搁在苏苏脚边。 “我冷嘛。”红发女孩整个蜷缩在鹿⽪斗篷里,单露出一只手转动兔⾁。“没有火,夜里来了狼怎么办。你不怕狼,我可怕。”被群狼包围的记忆令染海打了个寒战。“人比狼更危险。别说引来左菩敦人,单来几个马贼,咱俩也就算是完了。”女孩递给她一只滴油的兔子,咯咯笑道:“那有什么,你男人手下还有个最剽悍的马贼头子呢。”染海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是我男人。”“你俩不是 ![]() ![]() 在那些两人独处一室的夜里,夺罕只是裹着斗篷睡在火塘边的狼⽪毯子上,这是个秘密。 夺罕仍在悼念他死去的恋人,这是个秘密。 没有夺罕的⾎统,⽗汗无法动摇夺洛的继承权;没有⽗汗的兵马,夺罕无法夺回汗王之位。这场联姻只是开战前的准备,与喂养战马、锻造刀剑并无不同。这一点⽗汗心里有数,但对于天真的妹妹而言,染海希望这永远是个秘密。 她受够了这些秘密。 “我们明天还往南走吗?”苏苏 ![]() 染海点点头:“如果左菩敦人真要去⽩石,一定会沿着 ![]() 红发女孩忽然用油腻的小手抓住染海的袖子:“有人。”南面的草原上,几点火光摇曳漂浮,向她们快速移动。 “是游哨?”苏苏猜测。 “游哨不该这么明火执仗…也不能是左菩敦人,这儿离左菩敦部的地界还有二十多里呢。”“走吗?”苏苏看起来没有丢下肥美野兔的意思。 “跑也跑不远,冲咱们来的,看你生的这堆好火。”染海起⾝从鞍侧取下弯刀,用毯子遮好“你就接着吃吧。”“嗯。”苏苏用手指上的残油涂抹佩刀的鞘口,试试出刀是否顺畅,然后继续孜孜不倦地 ![]() 来人是四个牧民打扮的男人,策马走近篝火前,却没有下马的意思。 领头的男人四十出头,脸上有常年酗酒留下的消退不掉的 ![]() “就你们俩?没有男的?”男人打量着她们。 “我们早上出来打兔子,追得太远,跟家里人走散了。”苏苏嚼着兔子说。 小伙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始终盯着染海,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趣兴。他说:“我好像没见过你们。”“我们夏天住在七叶树湾。”染海说。七叶树湾草场荒瘠多沙,远在左右菩敦两部 ![]() “是吗?”那人弯下⾝子“那你们是伽夏的妹妹和堂妹了?”染海打量着那张満是雀斑的年轻面孔,飞快思索该如何应对。伽夏也许是个左菩敦人,也许是个右菩敦人,也许是个女人,也许是个死人,也许七叶树湾 ![]() 赌吧,只有赌了。 她微笑道:“你认识伽夏?”“何止认识,他前天还跟我一块儿练箭。”那人也笑了,他长得其实并不讨厌“走吧,送你们回营地去。”“我们可不认识你。”苏苏抢在前头说。 “我是安瓦雅的儿子茂乌。这是我⽗亲,还有我弟弟匹安和坦森。”年轻人歪头示意,男人和他其余的儿子们在马上傲慢地点点头“我们在巡夜。”染海扯起一把草,擦了手。“我们现在离营地多远?”“营地就在东南方向,不到半个时辰骑程。”茂乌跳下马背,手脚⿇利地帮她们浇熄营火。 染海心里揪紧了,右菩敦部的营地在北面,雁砬子以东的右菩敦人都已聚集到那儿,东南方向不该还有营地才对。 她卷起毯子,青年看见底下露出的弯刀,歪嘴一笑。“小姑娘带大刀,可别把自己绊倒了啊。”“小心你自己脚下。”染海侧⾝避开茂乌呼 ![]() ![]() ![]() ![]() 苏苏早已收拾停当,翻⾝上马,在他们⾝边轻快地兜了个圈子,笑盈盈地说:“走吧。”他们沿着 ![]() 如果这帮家伙是右菩敦人,理应认识染海的模样。可是,眼下他们还在右菩敦部的领地上,左菩敦人 ![]() 染海在马背上默然沉思。倘若真是左菩敦人,要弄清他们的营盘所在,跟着走一趟是最便捷的办法,却也等于带着⾎淋淋的鲜⾁冲进狼群。那个所谓的哥哥伽夏一旦看见她们,就会认出她们是两个冒牌货。她们必须在那之前脫⾝。 六匹马前前后后在河岸上悠闲地走着,染海在心里逐一掂量同行的这四个男人。 安瓦雅⾝材瘦小,一路上不住地呷饮烈酒,眼⽩里満是醉意浓重的红翳,如果是在马上相向冲锋,苏苏的长 ![]() ![]() ![]() ![]() 夜空不再是黯淡的钢蓝,而是半穹污浊的⾎红。流云低垂疾走,灰⻩炊烟随风轻斜,如数千数万道尘埃的柱子连⼊云端。 她甩开茂乌的手,催马往前赶去。 铁河自东方流淌至此,草原地势逐渐低陷,形成一道平缓阔大的土坎,落差十尺有余,河⽔就顺着这台阶般的坎子翻了下来。眼下这道低矮的瀑布被火光映得金红通明,瀑布之下,两岸大小帐幕不可尽数,如雨后生新的菇蘑,各自绵延铺展至七八里外,如同凭空出现的没有围墙的广袤市镇。 这是染海毕生所见最庞大的转场队伍,相距尚远,已能听见鼎沸的喧嚣声。记忆中,往年右菩敦部的十五万部众在雁砬子会合时,规模也略逊于此。帐幕间人头 ![]() ![]() ![]() 她猛然勒马。 是那个人的王帐…左菩敦部的王帐。此去西北,除了⽩石,再没有一处能让他们赶在初雪之前抵达的冬场。 这些人与右菩敦部奔赴的是同一个地方,可⽩石冬场绝容纳不下两部人口牲畜同时越冬。无论是哪一部,如今都不再有分毫退让的余地,一旦改变路线,就会在半途遇上冻雨和初雪,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亡。 苏苏跟了上来,染海在她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恐惧。 只要再前行片刻,她们就会陷⼊绝境,安瓦雅⽗子一声呼喊,便能招来数十名巡逻的卫士。 “快走。”苏苏低声说“我在前头,你跟紧我。”红发女孩蓦然勒转马头, ![]() ![]() 匹安在苏苏长 ![]() ![]() ![]() ![]() 三兄弟中最年幼的匹安策马冲向染海,苏苏回⾝向他刺出长 ![]() 伤口的⾎直往靴筒里淌,手脚逐渐冰冷,染海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会拖累苏苏。若她落⼊左菩敦人手中,并不会有 ![]() 茂乌再度追近,染海依旧伏在鞍上, ![]() ![]() ![]() 坦森正朝营盘方向打马狂奔,苏苏被匹安死死 ![]() 稳点,再稳点,绝不能让他去大营求援…一定要 ![]() ⾝体骤然腾空,天地颠倒,脸颊狠狠拍在地上,嘴里灌満 ![]() 染海摸索 ![]() ![]() ![]() 那就祈祷我的头发会给你带来好运…新婚的那天清晨,夺罕说。 去你的好运。染海吐出嘴里的污⾎。 茂乌走近她,一手是打马的短鞭,一手是弯刀。弯刀在她面前竖立起来,明晃晃的,比起她手里纤小的匕首,宽得像面墙。 染海霍然明⽩,也许等不到被押送至夺洛面前,她就会先死在陌生人的手里。靴底淤积了⾎,脚下直打滑,染海用手肘拄着地面,歪斜地站起⾝,茂乌伸手拧住她的下巴,张口要说些什么。 奇异的啸鸣起于风中,却比风还快,震颤着劈裂空气,直贯耳畔。 茂乌的脖颈发出脆响,头颅滑稽地猛然左扭,带动躯体缓缓倒下。染海眨着模糊的双眼,看见他布満斑点的右太 ![]() 一支,又一支,箭零零落落,胡 ![]() ![]() 静得令人恐惧。 没有人声,没有马蹄,只有旷远草海飒飒作响。 染海睁开双眼打量周围。到处都是落空的长箭,在地面与人马尸体上 ![]() ![]() “苏苏…苏苏。”染海顾不得疼痛,死命支起⾝子向红发的女孩挪去。 唰。哪里的草丛被拨开了。染海的动作骤然凝固。不是幻觉。 听不见脚步,却听得见一路荒草倒伏,窸窸窣窣,如旱蛇在贴地爬行,越发 ![]() ![]() ![]() 染海认得那声音。 一定是错了。怎么会是这个胆小鬼呢?他连马也骑不好。 但那个声音开始呼唤她们的名字,愈渐清晰。 朔勒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染海面前,手上提着一张旧弓,刚要开口,却又露出惊恐神⾊,直瞪着染海⾝后。染海警觉地攥紧匕首回头,见匹安的肩耸了起来,尸体以一种奇异的势姿翻⾝滚开,苏苏随之坐起,惊魂未定地 ![]() 染海松了口气,转头对朔勒急促说道:“快走,刚才有一个逃了,很快就会喊来救兵的。你的马呢?”朔勒惊慌失措地头摇,好一会儿呼 ![]() ![]() ![]() ![]() “你杀了他?刚才是你放的箭?”染海难以置信。这家伙杀了去报信的坦森,还在漆黑夜⾊中一箭命中茂乌的太 ![]() ![]() “都怪你!”少年疼得弯下 ![]() ![]() 可是,天本来就是黑的呀,她想。 她在轻微的颠簸中醒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摇晃的东西不过是一张蔑子骨的牛⽪车篷。 周⾝都疼,但还能忍受,腿上的伤已被⼲净的布条扎裹起来,上过药膏。 柔暖的浅金⽇光穿透车帘子,抚在脸上,牧人叱喝羊群的声音被风一程程吹送而来。是⻩昏还是清晨呢?染海想翻个⾝, ![]() ![]() ![]() 染海屈指弹了弹弟弟的鼻尖,眼看小人儿烦恼地发出咕哝声,动扭⾝体,她 ![]() 这笑声似乎惊动了什么,有道人影猛地从车厢角落蹿到她眼前,不由分说扑了上来。太快了,染海看不见那人的脸,却认得那股从小就 ![]() ![]() ![]() “好啦,别哭了,我没事儿。”染海轻声说。 娜斐还是死死地抱住染海脖颈,不顾米夏被挤在中间,一个劲地 ![]() “苏苏和朔勒还好吗?”染海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摸抚妹妹的银发。 娜斐闷在染海的颈窝里点头,泪⽔蹭了她一脖子:“苏苏拿了火油,说是要给朔勒洗后背上的伤,差点把他⾐服给脫了,硬是叫阿拉穆斯和妲因从营帐里轰出来了。”说着,自己也扑哧笑了。 米夏终于憋醒了,劲使从她俩之间钻出来, ![]() ![]() ![]() ![]() ![]() ![]() ![]() ![]() 染海怔了怔,许久没有开声,只是伸手 ![]() ![]() “别急…就快了。”终于,她叹息似的低语。 wWw.BAnIAN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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