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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不懂味 作者:王跃文 | 书号:42193 时间:2017/9/28 字数:337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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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渡:看你有些中短篇小说,如《很想潇洒》、《天气不好》、《蜗牛》,我隐约![]() 王跃文:你说到的是我早期的小说,那里面的确有很強烈的自传⾊彩。不过那不是我的生活自传,而是心灵自传。官场小人物是卑微的,他们想要发达,必须放弃自我,甚至忘掉自尊,参与到游戏当中去。而这些小人物往往刚从大学毕业不久,涉世不深,原本对社会充満幻想。他们会发现社会同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完全是两码事。我听很多刚毕业的大生学说过,他们快毕业的时候,老师郑重其事地向他们推荐《国画》。老师们用心良苦,就是想让生学早点儿通过我的小说认识社会,免得走出校门之后遭遇太多的失望。 伊渡:我可以告诉你,我也向生学推荐过你的《国画》,在他们临毕业的时候。 王跃文: ![]() 我本来没有给读者回信的习惯,因为没那么多时间每信必复。也因为懒吧。但是,看了这位年轻学者的信,我真是吓了一大跳。我不希望自己的小说收到如此消极的效果,它竟然有可能毁掉一项科学研究,毁掉一位年轻学者的前程。我马上回了信,大概是告诉他对现实要有起码的认知和心理承受能力。我还引用了一首歌曲的歌词,现在记不完整了,大意是这样的:在那⾼⾼的天上,有着太 ![]() ![]() 我很欣 ![]() ![]() 一个成 ![]() ![]() ![]() ![]() ![]() 回到你提出的话题,所谓官场小人物。官场小人物面对的是強大而固化的现实,大多数时候,他们除了随波逐流,别无选择。“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俗话,可以作为官场小人物成长的生动比方。官场小人物在做媳妇的时候,备尝艰辛和屈辱。他们的心理兴许是非常复杂的。他们也许会想,自己一旦熬成婆了,绝不会像眼前这些导领一样,一定要好好儿对待下属,一定好好儿⼲番事业;或许他们又会因长期受 ![]() ![]() ![]() 国中的婆媳关系今后会怎么演变,我不清楚。但从我⽗⺟辈以上的婆媳关系看,鲜有谐和的。再温顺的媳妇,一旦熬成了婆婆,都会刁钻刻薄。她们必须把自己年轻时受过的苦难,強加到媳妇⾝上。但是,一个家庭,媳妇总能熬成婆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官场上的小媳妇,未必都能熬成婆,更多的人是终⾝都当小媳妇,充其量是小媳妇混成老媳妇。所以说,我早期小说中宣 ![]() ![]() 伊渡:真这么可怕?我庆幸自己没有呆在官场。我曾经也有过厕⾝官场的机会,却本能地 ![]() ![]() ![]() 王跃文:你的确明智。官场里当小媳妇,最要紧的是做低伏小。谨小慎微、诚惶诚恐是官场小媳妇的普遍 ![]() 我曾把一个实真细节写进小说,那是发生在我一个 ![]() ![]() ![]() ![]() 当然这是发生在“文⾰”期间的故事。现在情况如何呢?我有个 ![]() ![]() 官场中人必须保证自己在导领那里有个好的看法。我曾在《国画》里调侃,国中最大的法律是看法。这不是瞎说。也许有人听我说起这些琐碎没有意思,也许有人为了维护某种东西而提出反驳,那么就让他成天直呼他的导领的名字试试! 伊渡:既然官场的生存环境大多像你所描写的那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汲汲仕途而乐不知返呢? 王跃文:利之所在,趋之若鹜。目前国中官场仍然主导甚至垄断着社会资源的配置。相对来说,官场中谋事,利益最大,风险最小。就拿乡镇⼲部来说,很多地方乡镇财政十分紧张,⼲部工资都兑现不了,可是并没有几个乡镇⼲部愿意离职另谋生路。我也见过很多基层⼲部拿着很低的工资,⼲着很辛苦的工作。基层的确有很多兢兢业业的⼲部,我向他们致敬。但不管怎样,当⼲部总体上要比其他很多职业好。越到上层机关,⼲部待遇越好。如果有个一官半职,更不消说了。如果当了官而又能狮子大开口,⽇子就更好过了。官做得更大些,张嘴气 ![]() 伊渡:但是,能做官的毕竟是少数,能做大官的更加是少数。绝大多数⼲部只能在官场上庸碌终⾝。 王跃文:这就是那个西方寓言所说的,潘多拉盒子里还留有希望。官场上,升官的希望 ![]() ![]() ![]() ![]() ![]() 我在小说里更关注的是残酷的现实对人 ![]() ![]() ![]() 伊渡:你在这里悲天悯人, ![]() ![]() 王跃文:你说得有道理。员官及其家人们长期⾼⾼在上,他们⾝上的优越 ![]() 伊渡:《红楼梦》里面写贾府的贪很隐晦,甚至让人发生错觉,以为他们家风清⽩。里头写到贾政有回派到外地做官,因为太清廉了,跟去的奴才捞不着好处,都不愿⼲了。 王跃文:不然为什么叫“假政”呢?贾府肯定有贪污之罪,不然何以招抄家之祸?不过曹雪芹写小说,话通常不往明里说的。但是,贪污并不妨碍贾府门庭之荣耀、道德之优越。贾府乃功勋之后,世袭爵禄,往来于王侯,酬对于官宦,言必家国大事,或称浩 ![]() 拿迂阔的眼光看,贾府既然是贪污之家,便不是什么好人,有何面目人模人样呢?古代有株连之法,的确过于苛严了。但如果要向贪污之家开罪,株连还真有些道理。家中有人做官,贪污钱财,自然是全家老小都知道的。却不见谁检举。自家老子或丈夫、 ![]() ![]() ![]() ![]() 伊渡:不过我也听说过个别贪官是自己夫人检举的,那是因为丈夫养了二 ![]() ![]() 王跃文:那就让坏人们好好儿窝在一起吧。我并不认为亲人反目成仇是好事,要紧的是亲人之间应有相互的道德约束。不要就只有等到一家人都烂透了。 坏人们可以好好地做一家人,这笔账只怕要算在孔子头上。《论语》里说了个故事:叶公对孔子说,我们那地方有个人很正直,他⽗亲偷人家的羊,这个人向官府证明他⽗亲的确偷了。孔子听了却不以为然,说:我们那地方所谓正直同你说的标准不同,⽗亲替儿子隐瞒罪过,儿子替⽗亲隐瞒罪过,这样做才是正直。也许孔圣人的哲学太深奥了,枉直可以颠倒?世人自然听孔子的,而不会听叶公的。国中人未必人人都读过《论语》,却都自觉遵循着孔子圣训:“⽗为子隐,子为⽗隐,直在其中矣。” 我很佩服曹雪芹的功夫,他写贾政这位朝廷⾼级⼲部,并无半字贬损,甚至还让人觉得溢美。但只一句话:“失单怎么开的?”这位⾼级⼲部“假正”的嘴脸便出来了。 伊渡:我从媒体报道上发现,国中对贪污败腐 员官判罪的尺度似乎弹 ![]() ![]() 王跃文:具体法律问题我说不清楚,或许刑不上大夫吧。举个例子:浙江有个村,村里召开十九个人的⼲部扩大会议,因为放在西湖边的国宾馆开会,成为备受媒体关注的败腐案件。五天的会议,开支四万三千多块钱。我算了一下,人均每天开支四百五十八块钱。结果,有关责任人都受到处分,包括撤消村支部记书职务,所有开支予以清退。也就是俗话说的,吃进去的你要吐出来。我并没有替这些村⼲部鸣不平的意思,他们大手大脚花着农民兄弟的⾎汗钱,真的太荒唐了。但是,凭良心说,同很多会议比起来,尤其是同很多⾼级会议比起来,这些村⼲部花的钱并不多。问题在于村⼲部同国宾馆,反差太大了。村⼲部是没有资格去国宾馆开会的,你去了本⾝就是问题,不用说你还花了那么多钱。 我想说的意思是,就连败腐都是有级别的。有些人有资格败腐,有些人没资格败腐;有些人的败腐不算败腐,有些人稍微出格就是败腐;有些人的败腐甚至是有制度保障的,比方各种⾼级豪华接待场所里的享受。我想把这种现象叫做“败腐歧视”就说那个国宾馆,每年各种各样的⾼级人物要在里面上演多少败腐闹剧,人们都司空见惯,而村⼲部跑到里面去开会,那就不得了啦!就是天大的败腐了。老百姓对⾼级员官的奢侈享受有意见,最容易被人指责为农民意识。其实,老百姓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并不要求省部级⼲部都去坐共公汽车、住三室两厅,但再⾼级的员官都没有理由花纳税人的钱去住每晚几万、十几万的总统套房。⾼官们的败腐,已远远超出老百姓的想像能力! 你明⽩败腐是有级别的,就会明⽩为什么有的人贪污三四百万就会杀头,有的人贪污千万、几千万还活得好好的。可以断言,贪污上亿的败腐 员官恐怕早就诞生了,只是人们还不知道。 伊渡:我注意到一种现象,目前国中老百姓对现实当中种种不正常的情况,有着很強的包容度,似乎见怪不怪。我觉得这是⿇木和惰 ![]() 王跃文:国中国民 ![]() ![]() ![]() 伊渡:国中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同官府过不去的。自古就有句老话,民不与官斗。因为胳膊扭不过腿大。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些员官是被民众宠坏的。 王跃文:有什么办法呢?权力大到人们惧怕的时候,就只有认了。如果有望从权力那里得些好处,就更加万事皆休了。所以,趋炎附势是很多人认同的明智选择。这是国中民众的弱点。有的单位搞內部改⾰,旗号打得吓人:主民推举,竞争上岗;选票面前,人人平等。真是这么回事吗?扯淡!细则规定,导领班子一票等于二十票!有的单位甚至导领一票等于三十票。于是,热热闹闹、装模作样地改⾰一番,还是几个导领想用谁就用谁,群众意愿仅仅只是意愿。你有意见?人家甩出 ![]() 伊渡:只要牵涉到饭碗问题,大家就老实了。如果社会资源真正属于市场配置,如果有完整的社会保障机制,如果饭碗真正是端在自己手里,大家的 ![]() 王跃文:老百姓自己呢?大多时候也是经不起拷问的。如今很多老百姓的怨气,就是巴尔扎克《⾼老头》里面写到的拉斯蒂涅的怨气。拉斯蒂涅痛恨上流社会,只是因为他不能像上流社会一样花天酒地。有些老百姓,如果自己家里有人做官掌权,他们看待官场败腐的态度就平和多了。包括有些小⼲部也是如此,他们自己没发达的时候,嫉恶如仇,正义凛然;一旦自己时来运转,手握大权了,嘴脸就变了。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人一阔,脸就变。 伊渡:这种人哪里都有,并不只是在官场,好像国中不管哪个角落都充斥着官场气息。学校校长、企业经理、医院院长都把自己的职位当官在做,真是荒唐。 王跃文:有人指责我的眼睛老盯在官场。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些烦了。可是,不良的官场文化的 ![]() ![]() 官场文化你可以有种种定义,但最基本的问题就是:我有权力,我要管你!至于我还要谋取特权,我还要贪污败腐,等等,都是自然派生的东西。 有些员官说现在老百姓不好管,最令他们头痛的就是老百姓动不动就集体访上。不论哪级府政门口,好像天天都有访上的群众,只是人数或多或少。府政在群众访上这件事上,本⾝就不能自圆其说。一方面,民人信访制度被说成是 ![]() 伊渡:我从府政门口经过,常常看到访上的群众。不知道他们的请愿都能否如愿以偿。 王跃文:我说件自己亲⾝经历的事情,我把它戏称为“机场⾰命”去年大概是九月份的时候,我从成都坐机飞去兰州,晚上八点多的机飞,结果延误到了深夜两点多。等待过程中,乘客们越来越 ![]() 机场方面怕媒体曝光,态度马上缓和起来,但没有任何实质 ![]() 那两位电视台的记者最积极,充当了乘客的利益代表。他们⾼声嘱咐乘客们,一定要索赔!这时,机场值班人员答应写张条子,说乘客在兰州下机飞后,即可去某航空公司索赔。乘客们拿着机场出具的条子一看,都说这个没用,只是证明误机多少时间,并没有承诺赔偿。大家更愤怒了,指责机场在愚弄乘客。 争论了个把小时,机飞到了。机场广播,请大家登机。两位记者呼吁大家不要登机。这时,有个乘客出来说话,说他刚坐过某航空公司的机飞,也是延误时间了,机场出了证明,大家一下机飞,每人领了三百块钱的赔偿金。这个人说着,还拿出个印有某航空公司字样的信封,说里面三百块钱,他都还没动过。 记者告诫大家不要上当,上了机飞就说不起话了。你在机飞上 ![]() ![]() 时间已经很晚了,乘客们开始分化,有的坚持,有的动摇,有的观望,有的妥协。这时,我突然发现刚才嗓门最大的两位记者不见了。 没过多久,两位记者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他俩提上箱包说,我们上去再说! 有人提出登机,乘客们马上垂头丧气,纷纷骂骂咧咧地登机了。 登上机飞,没人再提索赔的事。这时,有人从座位口袋里翻出张报纸,上面正好有这家航空公司因延误起飞时间同乘客争执的报道。那是几天前的事情。有乘客议论这件事,想再次引起大家的共鸣。但是再没有什么响应。 我回头看看坐在我左边后排的两位记者,他们正把太 ![]() 机场⾰命就这么失败了。 伊渡:你这个故事很有寓言意义。我看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知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国美数千退伍军人为了向府政讨取补偿金聚集到华盛顿,胡佛总统下令麦克阿瑟将军向他们开了 ![]() 王跃文:不能拿别人做过的错事来开脫自己的愚蠢。说现在的国中老百姓越来越不好管了,实在是无能者的牢 ![]() ![]() 国中老百姓被几千年传统文化教化下来,已经是最温顺的了。普希金时代的俄国,有贵族提议,让国全的农奴统一制服,为的是管理方便。因为居然有农奴见了贵族没有行礼,而贵族们有时候单从⾐着上又不能明确断定谁是农奴。农奴们如此无礼,贵族们不能容忍。但是,这个提议最终被沙皇否决了。沙皇担心,一旦让国全农奴都穿上统一的制服,农奴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同胞原来如此之多,他们的势力原来有这样強大。沙皇心里很清楚,他统治之下的农奴并不都是那么温顺的。 伊渡:这位沙皇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贵为万金之躯,也并不是所有民众都心悦诚服。可笑的是有些自作多情的帝王。 王跃文:国中古代帝王并不都是自作多情的,他们治下的子民也的确好管多了。国中古代很早就是所谓四民社会、士农工商,早在服饰、住房等等方面相区别了,而且不可随便混同,弄不好就是逾制大罪。怎么就不见国中老百姓因为知道自己人多势众就闹事呢?国中当然也有百姓闹事的,轻则蜂起为盗、杀人越货,重则揭竿称王、动摇社稷,但没有哪次百姓起事是因为他们知道布⾐者众,而是别有原因。国中皇帝们并不怕百姓人多势众,他们还往往拿人丁兴旺夸耀自己的尧舜之治哩! 伊渡:国中自古户籍制度严格,每年多少人丁都有详细记载,这只怕同帝王们的虚荣心也有关系。 王跃文:岂止是虚荣心?实惠得很啊!人口就是财富。古代加官晋爵,所谓食千户、食万户,就是拿人丁来供养啊!这些被食的人丁,服服帖帖!原来国中自古就有“马上得天下,马下治天下”的训戒,这是历代皇帝都信奉的。国中除去远古传说里的禅让,历代天下都是好汉们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但是,国中的好汉做了皇帝,就懂得从马背上下来,斯斯文文地治天下。 伊渡:比如李自成这样的草莽英雄,初起事时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眼看着江山在握了,就把这江山看作自己的财产了。所以李自成后来也严肃军纪,不准扰民。李自成之辈所以如此,不过就是看到自己要溜下马背治天下了,不想把天下弄得不好收拾。 王跃文:俄国沙皇肯定不明⽩马下治天下的道理。俄国沙皇本来就是游牧⾎统,他们过于留恋马背,君临天下之后仍然 ![]() 所以说,治人之道,首在治心。心已乖顺,嘴便无言。嘴既无言,天下大治。这是自古皇帝们都心领神会的浅显道理,哪里用得着担心百姓人数多寡?其实,这个道理,街头流氓都明⽩。常有二三流氓当街作恶而过往群众袖手旁观,流氓为何不怕百姓人多势众?他们知道好人怕流氓。原来好人怕流氓,也是多年流氓作恶做出来的结果。流氓们知道好人多有怯弱之心,再多的好人他们都不怕了。皇帝眼里百姓是乖顺的,流氓眼里百姓是怯弱的,都好对付! 伊渡:原来皇帝和流氓都需要对付民众,因为他们都需要民众供养。有时候,皇帝就是流氓,不同的只是他是大流氓。 王跃文:国中历史上由流氓直接做到皇帝的不是没有,刘邦就是的,朱元璋也是的,袁世凯同样是的。王朝代代兴废,华表岿然不动。到了近现代,就连诽谤木的“诽谤”二字,意义都早变了。诽谤的原意,拿今天的话说,大概就是“提意见”而今天的诽谤,词典里的正宗解释是:无中生有,说人坏话,毁人名誉。我猜想,今天说的“提意见”过不了多久,也可能会转化为贬义词,恐怕会朝着造谣、中伤、诬蔑等意思演化。今天“提意见”三字,词典上还没有新的解释,现实中却早显端倪。语言是活的,词典是死的。谁听说有人给他提意见了,肯定満心不⾼兴。这个被提了意见的人,若是导领,嘴上会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背地里就会给提意见的人穿小鞋;这人若是群众,马上就跳起来了,非要找那提意见的人对质明⽩不可。这种词义的变化,近几十年的例子还有不少。比方批评,原来的意思是指出优缺点。可是,近几十年使用这个词最多的就是大小员官。他们常常板着面孔批评下属和群众,批评的实际意义早已经变成骂人了。说谁挨批评了,就是挨骂了。现在只有天真的文艺理论家们还在使用批评的原意,所谓文学批评。 伊渡:人类已进⼊二十一世纪,主民与自由是世界大势。国中民众也早不是五十多年前的民众了,一切落后的统治观念与手段都应摒弃。 王跃文:但是,历史是有惯 ![]() 汉语里有两句话,所谓“打天下”、“坐江山”可以很好地解释历代统治者同民众的关系。天下是好汉们打下来的,江山当然由好汉们来坐。似乎这已是天经地义。江山是什么呢?其实就是老百姓。如果统治者都像成吉思汗,动辄屠城,杀尽天下百姓,空有大好江山,他们也没什么好坐的。 伊渡:你这个说法很生动,自古以来官民关系的确如此。别说皇帝坐天下,就连方面大员、封疆大吏都叫坐镇一方。他们 ![]() 王跃文:我们不妨来说说 ![]() ![]() ![]() ![]() ![]() ![]() 伊渡:是啊,齐生死,等贵 ![]() 王跃文:但很多最⾼统治者在金銮宝殿上坐久了,就会自我膨 ![]() ![]() ![]() ![]() ![]() ![]() ![]() ![]() ![]() ![]() ![]() ![]() ![]() ![]() ![]() 伊渡:正像鲁迅先生说的,脖子因为最细,发明了砍头;膝盖能够弯曲,发明了磕头; ![]() ![]() 王跃文: ![]() ![]() ![]() ![]() ![]() 但我们只要想到“坐江山”三个字,就明⽩ ![]() ![]() ![]() ![]() ![]() ![]() ![]() ![]() ![]() ![]() ![]() ![]() ![]() ![]() 伊渡:纵观当今世界大势,家国越是贫穷,政局越是动 ![]() 王跃文:抢龙椅手段有⾼低,有人⾎战终生,有人不战而胜。有的人看上去无所作为,实际上虎视眈眈。这种人想要表现无为之状,竟然也靠 ![]() ![]() ![]() 人往⾼处走,⽔往低处流。人到最⾼处,又是 ![]() 伊渡:说到底,人的贵 ![]() ![]() ![]() ![]() ![]() 王跃文:最⾼贵的 ![]() ![]() ![]() ![]() ![]() ![]() ![]() ![]() 伊渡:我没有见过袁世凯的龙椅,想必肯定有些不伦不类。 王跃文:我也没见过,但是有位终⾝供职故宮博物院的老专家在著作里写到了这则掌故,应该不是讹传。沙发 ![]() 伊渡:稻草?真是匪夷所思! 王跃文:生活本⾝永远超过作家的想像力。故宮博物院为了修复那张明清雕龙髹金大龙椅,耗时近千个工⽇,可见龙椅制作技术之精、工序之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往洪宪皇帝的龙椅里塞稻草呢?如果把那人想像成预言家或⾰命家,知道袁世凯倒行逆施,⽇子长不了,那真是神了。真是这样的好汉,他就早如蔡锷揭竿而起护法去了,绝对到不了袁世凯麾下去的。督造龙椅又是天大的事情,非几个工匠就能成事,必有相当于內务府总管以上的员官天天盯着。但督造龙椅的员官,不论官阶⾼低,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或许某个工匠是位觉悟很⾼的劳动民人,看透了封建社会的腐朽,便背着督造员官,故意把稻草塞进袁世凯的龙椅里。不过这种想像,只可能在三十年前的⾰命小说里出现,显然是天真可笑的。 伊渡:我还真是怀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往龙椅里塞稻草,那可是杀头的罪啊! 王跃文:但是,稻草毕竟塞进龙椅里去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官场上弄得无比正经的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那是儿戏。官场中人谙 ![]() ![]() 伊渡:我都替他们担心,万一稻草从龙椅里钻出来了怎么办? 王跃文:你多虑了。替袁世凯造龙椅的人早算计过了:要等到这龙椅露出稻草来,须得百年工夫。有着这百年时光,他们想做的什么事情早都做成了。督造龙椅的员官,早已福荫三代、赐公封侯了。那些抡斧拉锯的工匠,倘若运气不错,也早已由奴才变成主子,他们的后人只怕也做上总督或巡抚了。这个时候,如果稻草露出来了,混得有头有脸的后人,大可替显祖辩⽩。总得有个人抵罪,倒霉的大概是某位混得最不好的后人。也不一定真会出事,皇帝表示宽厚仁德也是常有的。如果后来真有袁二世或袁三世,他兴许会说: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朕不予追究。只是各位臣工往后要仔细当差,否则朕绝不轻饶! 伊渡:袁世凯可不是吃素的,替他造龙椅的那些人难道吃了豹子胆? 王跃文:我想,倘若袁世凯当时就知道自己坐着稻草龙椅,他也不会龙颜大怒,只把这口气往肚里 ![]() 伊渡:皇帝不是一个人可以做的,他得靠大家帮忙。封建社会,尽管皇帝权力至⾼无上,百官只会俯首贴耳,但君臣之间私下是有默契的。谁都别玩儿过了火,否则,要么君不再是君,要么臣不再是臣。 王跃文:所以,古代所谓英明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和稀泥。康熙就是位和稀泥的⾼手。他讲究所谓以宽治天下,曾对大学士们说过一番话,大意是说,治国宜宽,宽则得众。若吹⽑求疵,天下岂有完人?康熙还举例说,赵申乔任湖南巡抚的时候,大小员官都被他参劾过,难道全省没有一个好官?官之清廉只可论其大方面者。张鹏翮居官很清廉,但他在山东兖州做官时,也曾收过人家的规例钱。张伯行居官也清廉,但他刻了那么多书,而刻一部书非花千金不可。这些钱哪里来的?只是朕不追究而已。两淮盐差员官送人礼物,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追究! 伊渡:几年前在媒体曝光的沈 ![]() ![]() ![]() ![]() 王跃文:最近见媒体报道,说国美总统布什戴的手表只值五十美金。我觉得这丝毫不是丑闻。当然我也没有证据说明布什清廉或者贪污。但是,如果有谁愿意把查办慕绥新案作为经验,光从导领⼲部⽇常生活查起,不知要查出多少贪官。他们 ![]() 我读了康熙那番话,明⽩一个道理:原来员官清廉与否,皇帝其实都是知道的。似乎康熙也并不在乎员官是否真的清廉,只要大方面说得过去就行了。康熙提到的几位员官,在历史上都有清名,而最清廉的是赵申乔。偏是这个赵申乔,康熙好像并不怎么喜 ![]() 伊渡:我也从有关史料上知道,康熙表面上很憎恨贪污败腐,曾经说过,凡别项人犯尚可宽恕,贪官之罪断不可宽。但事实上,康熙往往是嘴上说得严格,下手却很软。特别是到了康熙晚年,贪污败腐之风已不可救药了。 王跃文:康熙朝被史学界称誉较多,但并不妨碍它出产贪官。贪官并不一定都会倒霉的。索额图和明珠都贪,索额图死于监牢,明珠得享天年。徐乾学和⾼士奇也都贪,徐被皇上罢斥永不叙用,⾼告老还乡仍被召回。赵申乔的儿子赵凤诏因贪污被参劾,论罪处斩了。原来康熙说,赵申乔确实清廉,但他养的这个儿子太贪了,应按律处斩!不能臆断康熙杀赵凤诏的实真动机,但他并不喜 ![]() ![]() 伊渡:当时有个封疆大吏噶礼也很贪,而且屡次陷害忠良,康熙多次包庇他。直等到噶礼自己⺟亲出面抗告他有弑⺟大罪,康熙才下令惩办。但也没有按律处斩,只是令他自尽。 王跃文:赵申乔的儿子赵凤诏就是噶礼的走狗,帮着噶礼敛财。赵凤诏处斩,应是死有余辜。他的老子赵申乔是否真的清廉,也不必再去辩护。况且清官多酷,也有不是之处。就说赵申乔,他在湖南巡抚任上,把所有员官都参了,实在有些过分。奇怪的是康熙对员官之好恶,同他们官品之优劣,并没有多大关系。 伊渡:帝王时代,国法就是家法,皇帝就是家长。皇帝杀谁不杀谁,只看他的心情。 王跃文:的确如此。说桩公案,便知康熙如何英明了。李光地和陈梦雷是福建同乡,又是同科进士。康熙十二年,耿精忠在福建造反,当时李陈二人正在老家告假,成了事实上的附逆之人。李陈二人密约,上“蜡丸书”给清廷,告知耿精忠造反的详细情况。可李光地是个夺情卖友之人,上“蜡丸书”时独自具名落款。平叛之后,陈梦雷便成了附逆罪臣,逮捕下狱,贬戍奉天。李光地却扶摇直上,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非但不救陈梦雷,反而落井下石。陈梦雷很是愤恨,屡屡上告,终无结果。多年之后,闹得康熙都知道了,就在巡视关外时,召见了陈梦雷。康熙却并不想昭雪冤情,而是挑唆陈梦雷说出李光地的不忠之处。陈梦雷倒是个君子,任康熙如何暗示、胁迫,他只说“李某负奴才千般万般,要说他负皇上却没有,奴才怎敢妄说?”康熙若是常人,即使不为陈梦雷的厚道 ![]() ![]() ![]() 伊渡:想到这几年有些影视剧把康熙吹到天上去了,真是笑话。 王跃文:康熙在位六十年,平三藩、安四边、收湾台、治河工,的确功勋卓著。但这位英明天子在吏治方面,一直是和稀泥。有位巡抚去江苏赴任,面辞康熙,康熙叮嘱说:你下去以后,有事尽管密奏,但治理地方,以安静为要,不可吹⽑求疵!可见康熙不仅治吏不严,反而得意自己的宽厚仁德。正是这个原因,康熙晚期,吏治已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伊渡:只要是人治社会,法律在书面上写得再如何堂而皇之,都是不济事的。皇帝们在位时间越长,就会越来越昏庸。汉武、康熙、乾隆等御位时间长的皇帝,概莫能外。 王跃文:我很欣赏丘吉尔的一个观点,那就是抛弃伟人。二战胜利后,丘吉尔作为伟大的二战英雄,马上被英国选民抛弃了。丘吉尔是否达观地接受了民意的选择,我们无从知道。可是丘吉尔借评价当时法国前总理克列孟梭被法国人抛弃的事实,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对他们的伟大人物忘恩负义,是一个強大民族的标志。如果我们赞同丘吉尔的看法,华中民族的问题就大了。很多现代国中人仍然奴 ![]() ![]() 伊渡:官场败腐至今仍是个际国 ![]() ![]() 王跃文:也许我们应从亚洲传统和文化方面寻找原因。我不具备这方面的学养,没能力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是隐约觉得,亚洲在宗教方面有缺陷,而我们国中 ![]() ![]() ![]() ![]() ![]() 伊渡:我们国中的传统观念,不仅是个别人没有罪,而且是所有人都没有罪。所谓“人之初, ![]() 王跃文:教义变了,整个教化就不同了。所有人都没有罪,人人便都厚着脸⽪过活;个别人没有罪,便谁都想充当无罪的“个别人”要证明自己没罪,最直接的办法是诬陷别人有罪,攻讦便成平常之事。人既然分有罪和无罪两种,仇恨就是天然的了,争斗便亦无可厚非。如此如此,天下便愈发罪孽深重。最终有一个人会让天下人相信他是最清⽩、最⾼尚的,此人就是皇帝。所以自古皇帝加尊号,可以用上十几个最好的词藻,不嫌累赘和拗口。这种教化之下,普通百姓无自我检讨之心,九五至尊以自我神化为乐。 伊渡:国中人缺乏忏悔意识, ![]() 王跃文:我毫无诋毁同胞的意思,只是历史为我们提供了太多难堪的例证。在国中,大凡全民族的灵魂面临严峻考验的时候,人 ![]() 一块石头,为何被基督徒丢在了地上,国中人却拿它砸向落井受难的人?其中必有宗教、文化和传统诸多原因。但从国中人本能的生存智慧上看,劣 ![]() ![]() ![]() ![]() ![]() ![]() ![]() ![]() ![]() 伊渡:我 ![]() ![]() ![]() 王跃文:也许是吧。有罪者非但不自觉有罪,而且在谆谆劝诫别人不要犯罪、义正辞严地斥责别人犯罪、铁面无私地惩治别人犯罪。只不过谆谆劝诫是言不由衷,义正辞严是装腔作势,铁面无私恰恰因为铁面有私。所谓贼喊捉贼,西方有无很贴切的对译词?拟或是我邦独有之国粹?我不知道。我们经常看到的情况是贪官们在倒台之前,装腔作势,人模狗样,颇具道德优越 ![]() 法利赛人想陷害耶稣,故意把犯了通 ![]() ![]() ![]() ![]() ![]() ![]() ![]() ![]() ![]() 伊渡:大致可以这样说,信奉基督教的民族,多有着良好的法制传统。《圣经》是上帝之法,法律是人间之法。人神共管,灵与⾁都有约束。 王跃文:国中人只归人管,不服神管。神的旨意是不变的,而人的旨意则随心所 ![]() 但是,《圣谕十六条》却被后来的皇帝变来变去。⾼明的皇帝都知道,光是大开杀戒不⾜以治天下。清代推崇“敬天法祖”雍正正好利用这条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号称“以圣祖之心为心,以圣祖之政为政”把康熙的《圣谕十六条》详加阐发,写成洋洋万言,重新颁行。这就是雍正的所谓《圣谕广训》。各地员官又得在每月吉⽇召集百姓宣讲《圣谕广训》,累年不辍。但是,如果说康熙那十数条圣旨言简意赅,那么雍正的阐述则是王妈妈的裹脚布。可惜雍正享国之⽇太短,在金銮殿上只坐了十三载,寿年不过五十七岁。假如他真如乃⽗,坐朝六十一年,终有一天会偷梁换柱,不用再拿康熙去吓唬人。 伊渡:雍正坐上皇帝宝座,首先要吓唬的大概就是他的骨⾁兄弟们。 王跃文:的确如此。这位四阿哥做皇帝,凭的仅仅是康熙一句话。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某⽇凌晨,皇帝召众皇子和亲近大臣到榻前,下了谕旨:“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这个时候,军功赫赫的十四阿哥却在西蔵平叛。国中人认皇帝,讲究的是正统。雍正承⽗皇之位,正统自是无疑。反对正统,大逆之罪。十四阿哥心里暗自不服,却也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 ![]() 雍正尽管做了皇帝,但他必须堂而皇之把康熙放在神龛上供着。康熙三十五个儿子,他们在⽗皇驾崩之前过的⽇子可谓⾎雨腥风。皇子们疯的疯癫,关的关押,为着立储之事,不知掉了多少脑袋。康熙到了晚年,几乎听不得大臣们提及储君之事,谁胆敢说到立太子,重则杀头,轻者罢官。康熙衰老之际,十四阿哥胤禵题军功最大,授抚远大将军,世人多以为他会承继大统。没想到,康熙看中的偏偏是皇四子胤禛。胤禛不仅没什么功业,甚至还有些蹈⾼临虚的姿态,多年同世外之人相与为伍,谈佛论道。皇子们争来斗去,几乎忽略了还有个四阿哥会同他们争天下。可是,正是这位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四阿哥最后做了皇帝。越是如此,雍正越是要残酷地害迫亲兄弟,越是要把先皇的灵幡举得⾼⾼的。但是照抄《圣谕十六条》又太不⾼明,所以就有《圣谕广训》。 雍正短命,便宜了乾隆。乾隆觉得让国全官民年年月月读那雍正的洋洋万言,太繁琐了,而且多年下来,早已流于形式,有名无实了。于是,着令废止。雍正同乾隆,做法不同,目的却是相同的。康熙能够被称为“圣”祖,其神圣之处是不可动摇的,雍正只有借其光芒方能照耀天下;而雍正终究未能至圣,只被称作“世”宗,平淡地承继一“世”而已,乾隆改改他的做法,反而又显得⾼明了。于是乾隆庙号便有个“⾼”字,叫⾼宗。我这么解释皇帝庙号,严肃的史学家们肯定会笑话我了。他们想笑,就让他们笑吧。 伊渡:帝王时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者每逢新朝便改弦易辙, ![]() 王跃文:是的。雍正虽然要借康熙的光,但他自己去阐述康熙的圣谕,目的是想自己再搞一套治国之策。乾隆⼲脆推翻雍正玩儿的那套,重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当然,不管怎么玩儿,清朝各代皇帝口头上都会说敬天法祖。这个幌子是轻易动不得的,不然皇帝就做不成。别人会假借数典忘祖之类的罪名把他从金銮宝殿上拉下来。 为什么康雍乾三代皇帝都要各弄一套呢?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我想他们缺少宗教情怀,没有一个永恒的精神主宰,应是其中重要原因。本来政治同宗教应是各司其职,但国中的传统向来就有政教合一的意思。当然这里所说的教,并非真正的宗教,而是宗教的替代品。这种替代品,或者是被帝王借用的思想学说,如孔孟之道;或者是帝王们自己发明的所谓思想。但那些帝王思想对教化百姓是否真正起到过作用呢?这是大可怀疑的。统治者固然可以利用严酷的刑罚推行帝王思想,但百姓是否心服口服,就很难说了。每遇政治不稳定的时候,就有英雄揭竿而起,百姓便把帝王们成天灌输的思想抛置脑后,这就说明统治者总想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強加给百姓,却都是徒劳的。也许有人立即就会指出我逻辑不周延,因为宗教家国的政治形态、政治体制、政治理想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当然如此。政治同宗教本来就是两回事,宗教可以影响政治,却不能取代政治。但有没有宗教,情形就是不同。 明末清初有位名叫唐铸万的学者说过一句话:老养生,释明死,儒治世,三者各异,不可相通。这句话很有道理,推而论之,政治家、思想家、哲学家、宗教家,都应各司其职,谁想把各种名份都放在自己一个人头上,注定是行不通的。尤其是政治家,既想当帝王,又想做教主,还要扮演思想家,天下必然大 ![]() 伊渡:目前世界上只有少数宗教极端的家国,政教合一,政治元首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教主,而且充当思想家。偏偏是这些家国,政局混 ![]() 王跃文:你的观察是有道理的。一旦宗教直接同政治联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当今世界动 ![]() ![]() 伊渡:希特勒利用了尼采的学说。因而可以说,尼采思想作为纯学术,它也许是有意义的;而把他的思想转化成政治,则是有害的。因为,要么思想家们的学说很可能良莠并存,要么政治家们 ![]() ![]() 王跃文:二十世纪以来人类政治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某些思想学说影响政治思 ![]() ![]() ![]() ![]() 所以,我认为不光宗教,做学问也应同搞政治分开。孔子说的“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后人望文生义理解成学问做得好的人就去做官,做官要做得好就须不断学习。这完全是误解了。这句话说的“优”字,并不是优秀的意思,而是多余、富余的意思。孔子的本意是说,读书读好了,如果有多余的能力,就去做官;做官做得好,如果有多余的能力,可以做做学问。可是,国中自古就有从政的人,既想当官享受现世的尊荣,又要立言梦想千秋万代。其实,真正做学问有成就的,都是专心只做学问的。清代做学问的员官不少,而真正在学术史上留下遗产的,无非就是清初顾炎武、⻩宗羲、王夫之等不肯效忠清廷而潜心学问的人。清初有个万斯同,也不肯做清廷的官,既不应试科举,也不应试博学鸿词。后来,因为清朝要修明史,万斯同出于故国情怀,才答应⼊清廷明史馆。他拒受任何官禄,以布⾐之⾝撰修明史。他注有《明史稿》五百卷。但是,当时的明史馆总裁王鸿绪却命人将万斯同的著作重新抄录,署上自己的名字,上呈康熙皇帝。一个不学无术的官僚,靠偷书就成了大学问家。当时还有个学界大师级人物叫徐乾学,官也做得很大。但是,他的《读礼通考》,通篇都是万斯同捉刀而成的。李光地这个人物,因为电视剧《康熙王朝》中对他颇多笔墨,所以知名度 ![]() 伊渡:李光地这个人物,当朝就有评价,几乎鲜廉寡 ![]() 王跃文:李光地是何等人物,雍正肯定也看得明明⽩⽩,可他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都是御人之道的需要。帝王需要按照自己的标准和想像塑造模范大臣形象,自然就会产生李光地这样的一代完人。我们稍加注意就会明⽩一个规律:所谓完人都是死后追封的。没有活着的完人,因为活人随时都可能变坏,而死人是变不坏的。死去的人如果早就是坏人,只要隐恶扬善,他就是好人甚至完人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我们刚才说到的是员官做学问。说实话,我看见有些员官递上的名片,上面署有什么博士、硕士、教授之类的头衔,我总是不以为然的。现在不光政客们喜 ![]() 伊渡:听你说到这些事情,似乎 ![]() 王跃文:我的确是个很悲观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人活在世上都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看到别人为着蝇头小利相争,上下其手,相互伤害,我会觉得很没意思。我对世俗之利很淡泊,深层原因也在这里。这是我在人生哲学层面的 ![]() ![]() ![]() 伊渡:我 ![]() ![]() ![]() 王跃文:我当然有很好的朋友,但我的 ![]() ![]() ![]() 伊渡:那么 ![]() ![]() 王跃文: ![]() ![]() ![]() ![]() ![]() ![]() ![]() ![]() ![]() ![]() 不知为什么,我年轻时一想到 ![]() ![]() ![]() ![]() ![]() ![]() ![]() ![]() ![]() 我很赞同罗素的一句话。他说有三种 ![]() ![]() ![]() ![]() ![]() ![]() ![]() ![]() ![]() ![]() 我是把 ![]() ![]() ![]() ![]() ![]() ![]() ![]() ![]() ![]() ![]() ![]() 你被深 ![]() 我会为 ![]() ![]() ![]() 伊渡:哎呀,这不仅是你的 ![]() ![]() ![]() ![]() ![]() ![]() 王跃文:我看到一份资料,比较各民族的婚恋观,只有意大利人认为,外遇同忠实婚姻和 ![]() ![]() ![]() 伊渡:我也认为 ![]() ![]() 王跃文:人们通常都是把对 ![]() ![]() ![]() ![]() 伊渡:你是在替男人喊冤吗? 王跃文: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随便聊聊。男人心花,首先因为他们占有了社会绝大部分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的占有,使他们能够随心所 ![]() ![]() ![]() ![]() ![]() 伊渡:不光男人,大多雄 ![]() ![]() ![]() ![]() ![]() ![]() ![]() ![]() ![]() ![]() ![]() ![]() ![]() ![]() 王跃文:据说男人心花,除了社会历史文化原因以外,还真有殖生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的原因。婚姻中,男人与女人投⼊的殖生成本是不对等的。男人播完一次精子,马上就能开始下一个周期的殖生,所以很容易说变就变,再觅新 ![]() ![]() ![]() 男人既然如此,女人怎么办呢?动物学家威廉斯做过这样的预测,如果雄 ![]() ![]() ![]() ![]() ![]() ![]() ![]() 伊渡:照你这么说,男人心花是生物 ![]() 王跃文:你误解了。我不但不会为男人辩护,我甚至还有些厌恶男人。尽管我自己是个男人。世界上的人祸,大到专制暴政、战争,小到流氓斗殴、家庭暴力,绝大多数都是男人⼲的。世界不得安宁,灾难深重,流⾎不断,都是因为那些野心 ![]() ![]() 伊渡:女权主义者听了你这番言论,应该向你致意了。但我却以为,男人并非生物本质就坏,不过是男人掌握着权力而已。权力是恶的发源地。 王跃文:我丝毫没有向女权主义者谄媚的意思。我讨厌任何主义。我没有太多的历史学养,无法真切地想像古代⺟系社会的情形。国中最早的神是女娲。《山海经》里说,女娲长得人面蛇⾝,⽇夜七十变。《说文》记载说:“女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女娲最大的功绩是抟⻩土造人,创建各种文化业绩,比如炼五彩石补天,置神媒,制笙簧等等。女娲之功德可说是上达九天,下至地府。 我想,女娲那神圣光芒所照耀的便是辉煌灿烂的⺟系时代。若⼲年后,子虚乌有的未庄有位绝对实真的阿Q先生,他的崇⾼理想是要什么有什么、喜 ![]() ![]() 伊渡:难道⺟系社会不是另外一种霸权?我的意思是说女人主宰世界同男人主宰世界会有区别吗? 王跃文:我至少没有见到过⺟系社会的⾎腥记录。⺟ ![]() 不知是哪天“女娲时代”就变成了“女祸时代”一切似乎来得太仓促,女人还没来得及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声音,就无影无踪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的几个国中古代女人,只有害得商朝亡国的妲己、害得周幽王丢失社稷的褒姒、害得陈国覆亡的张丽华、害得唐玄宗仓皇西逃的杨⽟环,再想多举几个例子,就只能想起苏小小之类的 ![]() 大概在孔子时代,女人已经很坏事了。老夫子头摇叹息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女人祸⽔”这话不知是谁发明的,流布甚广,几成公理。认同这话的,不光男人,更包括绝大多数女人,尤其是儿子讨了媳妇的年长女人。几乎所有妈妈教育自己的儿子都会说:远离漂亮的女人,那种女人是狐狸精、美女蛇,轻则害人,重则误国。不知功⾼盖世的女娲,为何偏偏要长得人面蛇⾝,或许正是神的先知先觉,她早已预见了自己若⼲世之后必然演变成害人误国的美女蛇吧。国中的传统便是国破家亡,美女抵罪。男人们的勇武所在,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把女人勒死,譬如唐明皇。 伊渡:所谓“女祸时代”完全是男人信口雌⻩。男人们当家作主,大祸临头了,账就算在女人头上。 王跃文:从 ![]() ![]() 伊渡:可是据说有些目光敏锐的人士已经看到“女祸时代”悄然结束“女娲时代”卷土重来。际国上亦有类似女娲时代的说法,谓之“她时代”上个世纪末,国美方言协会作过一个调查,评出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she”有位湾台的男 ![]() 王跃文:倘若真是如此,我想今后书写历史的也必然是“她们”我没法想像,今后在“她们”书写历史里,男人又会是个什么面目呢? 伊渡:我在网上看见,有评论家评论你的小说时,说你有“圣女情结”似乎你小说中写到的坏人尽是男人,你笔下的女人却没有让人讨厌的。 王跃文:我自己没有注意到⾝上的所谓“圣女情结”既然有人发现了,也许是真的吧。我很尊重女 ![]() ![]() 我和周围的亲朋好友做过这道题,答案五花八门,大象、孔雀、老虎和狗都会被人选中,就是没有人选择猴子。后来我终于遇到了一位选择猴子的人,她是我的岳⺟。我问岳⺟为什么选择猴子?岳⺟一脸柔和,快乐地说:只有猴子需要照顾,而且猴子很可 ![]() 岳⺟脸上的光辉让我有些动容:这就是⺟亲啊。据说在这道心理测试题里,大象象征⽗⺟,老虎象征配偶,孔雀象征情人,狗象征朋友,而猴子象征孩子。⺟亲选择了孩子,我怎能不为她的回答动容呢? 伊渡:你的岳⺟真有 ![]() 王跃文:天下⺟亲都是有 ![]() ![]() ![]() ![]() ![]() ![]() ![]() ![]() ![]() ![]() ![]() ![]() 最近,一位少年时代的女友频繁给我打电话,诉说她不惑之年的困惑。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她相夫教子,无怨无悔,充实快乐,几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现在,儿子上了大学,丈夫的公司越做越大,忙得回不了家,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內心没来由的空虚,又突然发现丈夫有了外遇。她屡屡苦劝,丈夫却口是心非,同她玩儿起了斗智斗勇的游戏。可是,她为了丈夫在儿子面前的形象,为了丈夫在社会上的地位,为了家庭能维持下去,不得不保持沉默。她说,她等待丈夫有一天会幡然醒悟。 我不确信她的丈夫会回头,也不同意她的处事方法,但我为她⾝上那种女 ![]() ![]() ![]() ![]() 伊渡:可现实生活中,女人们又正是因为这种美好善良的天 ![]() ![]() 王跃文:是的。女 ![]() ![]() ![]() ![]() 男人同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人间实真的神话是这样的:万木丛生的大地上,男人和女人繁衍着子孙。男人仰慕女人的神 ![]() ![]() ![]() ![]() 歌德的《浮士德》是这么终结全篇的:伟大的女 ![]() 伊渡:世间最说不清楚的话题也许就是 ![]() 王跃文:我看现在国中面临的严重社会问题主要是三个:一是官场败腐,二是财富非法集中,三是贫富悬殊。这三个问题是相互关联的,最后构成普遍社会威胁的问题就是贫富悬殊。有人笼统地批评仇富心理,却没有追问产生这种心理的病 ![]() ![]() 国中自古的传统就是只要说到富人,就想到为富不仁。这个词的意思,或者是说富者因不仁而富,或者是说为富之后就不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反正是贬义。富人既然为富不仁,仇富的心理也就油然而生。所以国中历史上,农民起义大多以“均贫富、等贵 ![]() 伊渡:仇富心理并不理智,毕竟我们需要富裕,不需要贫穷;而且很多人的财富都是自己合法创造的。 王跃文:我也反对盲目地仇富,那样对社会进步不仅没有好处,相反是有害的。可是仇富心理已经是种社会存在,不能视而不见。我敬仰那些道德⾼尚的富人。国美钢铁大亨卡內基的座右铭是:富人在道义上有义务把他们的一部分财产分给穷人。最有意思的是当今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据说他的资产已有四百三十亿美元。在过去四年里,他捐献给慈善事业的财产达到二百三十五亿美元,相当于他现有净资产的百分之六十。 可是,比尔·盖茨却并未因此就树立起一个美好的富人形象。相反,他动辄得咎。他捐一亿美元给印度人做抗艾滋病研究,有人说他只是为了获得免税权;他给学校捐献电脑和个人电话,有人说是在变相做广告,向下一代推销自己的产品。舆论的威力真是不可思议,往好处说你,便是众口铄金,往坏处说你,却会积毁销骨。比尔·盖茨被各种说法弄糊涂了,他在回答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采访时说:确实,我对于自己拥有如此巨额的财产,多少 ![]() 伊渡:我们国中正是缺少比尔·盖茨这样的大慈善家。 王跃文:国中的富人们正在绞尽脑汁考虑怎么逃税哩!比尔·盖茨将自己财产捐出百分之六十之后,居然还內疚了,也许这正是经济学家们说的财产伦理在作怪吧。但是,这种财产伦理可能只对比尔·盖茨这样的人有制约力,国中的富人们才不管那么多哩。有资料表明,国中百万美元以上的富人已超过二十三万人,富人之多在亚洲仅次于⽇本。 富人自是越多越好,但国中有些富人是怎样富起来的,虽属商业秘密,公众还是能够窥知一二的。只不过话语权是跟着财富跑的,普通老百姓知晓再多內幕也只能在茶余饭后发发牢 ![]() 伊渡:总体上说,国中富人的素质不⾼,这不是嫉妒。最近有位专门追逐女明星的富豪结婚了,他的豪华婚礼正逢印度洋海啸灾难之后,因此备受媒体非议,各种批评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位富人揭发这位金牌王老五并不是什么大老板,而只是个拿年薪的⾼级打工仔。这位主动出来揭发的富豪,真像那只没有吃着葡萄的狐狸。似乎如果真是大富豪了,他就有资格玩儿遍女明星,不然就是假冒的花花公子,有侵权行为。 王跃文:我无权批评富人们的奢侈和荒唐。人家钱是人家自己赚的,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哪怕他的钱不⼲净,只要没有东窗事发,人家兴许还是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我们还得向人家学习、致敬哩!当然,所谓学习致敬,也只是号召的。但那些 ![]() 相比之下,我敬佩国美那些富人。小布什上台之后,曾经考虑过取消遗产税。按我们国中人的想法,这是大大有利于富人的。但在国美,恰恰正是包括比尔·盖茨⽗亲在內的许多富人联名发表声明,呼吁府政不要取消遗产税,他们讲到的一条理由,就是不能让有的人生下来就拥有一切,这是不公平的。 如果不从 ![]() ![]() ![]() 伊渡:你认为社会出现这么多问题,原因在哪里? 王跃文:深层次的原因,我们是没法展开讨论的。我至少认为,社会缺乏健全的危机预警机制。前几年行银开始剥离不良资产,我同某省行银资产管理公司的负责人叙谈,我就说过,这是那些有门路的人大发横财的又一良机。他惊叹我作为非专业人士的眼光敏锐。我说哪里是敏锐?显而易见的问题,我这个搞经济的外行都看得出来,上层员官和专家们肯定早就心中有数。现在几年过去了,我从媒体报道看到,果然有很多人从中非法暴富了。也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们靠“混账”混富了。媒体报道是有限的,內幕严重到何种程度外界没法知道。再比如,最近 ![]() 伊渡:你总是思考这些关乎大局的问题,颇具忧患意识,而且有些愤世嫉俗、嫉恶如仇。你看上去很善良,我却最害怕那种抹着浓厚道德油彩的好人、善人。所谓大善大忠,必隐大恶大 ![]() 王跃文:我很清楚,怎么会误解你呢?我虽然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但从来不认为自己至善至美。我有很多⽑病,比方缺乏勇气。说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国画》刚出版不久,有回晚饭后,碰见一位导领,刚从外面吃饭回来,一脸醉容。他热情地上前和我打招呼说,听说你最近出了部书,写得很不错,我还没时间看,一定 ![]() 我基本上不看当代国中作家的小说,既怕受别人的影响,又怕看了别人的东西没了信心。经常有媒体记者问我如何看待国中当代文坛,我总是王顾左右而言其他,就因为自己对此确实缺乏了解。我不能不负责任地 ![]() ![]()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参加省作家协会举办的作家读书班。读书班放在某大学举办,两人合住一间房。有个星期⽇,室友外出了,我不慎把钥匙忘在了房间里。我在窗外望着钥匙就放在桌子上,但就是够不着。我必须进到房间里去,所以没办法,我只得找来一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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