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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瓦黑瓦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77 时间:2017/9/26 字数:16499 |
上一章 塘池的水了干戽快 章六第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 这个世界变得像―口快戽⼲了⽔的池塘,満塘的鱼露出了一线线青⾊的脊背,于是这些鱼全部开始急匆匆地游动起来。在一些稍深的⽔道上,它们形成细长的队伍,挤挤挨挨,其游动状,使人深解“鱼贯而行”这一短语的本意。与惊慌的鱼不同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在行动中充満抒隋和奋兴的意味。 那年秋天,我们十几个人由邵其平带队,开始了大串联。虽然已晚了―些时候,但依然 ![]() ![]() 这大串联着实 ![]() 到处是歌声:“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将是你们的…”空中漫卷红旗,―个个都雄赳赳地走路。一支队伍又一支队伍,在田野上流过,在街道上流过。总见到人群,世界―下子拥挤起来。 我们是一支小小的队伍,并且是迟出发的队伍。与那些大队伍相比,我们的队伍太清瘦,―个个又蒙头蒙脑的。我们都会发呆-――见那些队伍发呆,见一切未见过的情景都发呆,因此不断地丢失人,害得邵其平命令大家原地站着不动,然后由他回头去把那丢失的人找回来。有时候很难找,并且找了这个又可能丢失那个。邵其平―路埋怨我们没见过世面,像雨天里 ![]() 邵其平笑笑嘻嘻的。 我们这支队伍里有马⽔清、陶卉、丁玫等十多人。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样子―定很可笑。瘦啦吧唧的,戴一顶折断了帽檐的绿布帽子, ![]() ![]() 我们走得很得意,把脚抬得很⾼,然后很重地将它砸在地上。人的心情总要影响到脚步。换个角度说,看人的脚步就能看出⼊的心情。脚步比脸上的表情可能更可以明确地透露人的心情。那时,许多人的脚步是―样的―――种充満了豪迈 ![]() ![]() ![]() 串联对我们的胃来说,也是一种叫人惬意的事情。 饥饿,是我十八岁之前的重要记忆这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倘能成立,一定得有―个前提:人已经吃 ![]() 如果人未吃 ![]() ![]() ![]() 从此,我便永远也摆脫不了一双睁大了的、盯着我不动的鄙夷的眼睛了。我吃过―回糠,一回青草。糠是如何吃的,记不得了。 青草是我从河边割回的。⺟亲在无油的铁锅中认真地翻炒,说是给我弄盘“炒韭菜”吃。十五天才能盼到―顿⼲饭。所谓的⼲饭只有几粒米,几乎全是胡萝卜做成的。整天尖着嘴喝稀粥。如今回老家时,总觉得那地方上有太多嘴长得尖尖的人,并且,我无端地认为,这样的嘴就是当年喝稀粥喝成的,而如今成了基因,一代一代地留传下来。我最不耐烦的季节是舂天。青⻩不接,舂⽇又很长,似乎漫无尽头。舂天的太 ![]() ![]() ![]() 我没有想到,串联居然让我们解馋。我们每到―处,都有人接待,并且每顿都有⾁吃。我们围坐―桌,牢牢地围住一只盛有青菜和⾁片的大盆子,真让人 ![]() ![]() ![]() ![]() 只有陶卉,很文雅地坐着,轻易不伸筷子,只把碗里的饭慢慢拨弄到嘴里。她家的⽇子―直过得很好。这从她⽩里透红的脸⾊可以看出来。 大盆子里很快就剩了汤,于是便有几双筷子失望而又不屈不挠地在里面捞着,捞得让我和马⽔清都觉得讨厌。比我低―个年级的一个大个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那大盆子。他那种打捞极丑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仿佛要掉进盆里去。每每总在我们离开桌子后不久,听见他在背后惊喜地叫一声:“我又捞到了一块⾁!” 我们一路吃下去,把嘴吃得油光光的,没过几天,就长胖了一些。最好的是海上。关于大串联,我有许多事情已忘了,但海上某大串联接待站(这个接待站似乎在小西门一带)招待我们的红烧⾁却至今不忘。我很奇怪,人的记忆居然还能几十年不忘地记住某种气味。后来去过海上多少次,都想吃那个接待站烧出的那种红烧⾁,可是终于没有能够如愿。 那咱红烧⾁无疑是若⼲个美好记忆中的―个。 第二节 长途汽车颠簸了八个小时,我们也唱了八个小时。汽车跑得満⾝尘埃,直 ![]() 无数支江北的串联队伍汇集于南通,都要从这里过江。这江边小城都快挤爆了。然而队伍必须开到这里――南通港是通往江南的大港。 召其平领着我们这支疲惫的队伍到处投宿,但所有的接待站都说他们再也无力接待了。一直奔波到夜里十点钟,我们才在一所中学找到了一小间房子。这间房子里还没有 ![]() 因为只有―间房,男女生今宵只能同室而眠了。 面对这样―个意想不到的事实,我一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种什么样的 ![]() 召其平说:“对面有个自来⽔龙头,大家都拿了⽑巾出去擦―擦脸,然后赶紧打开被子觉睡。” 陶卉出生于医生家庭,⽗亲陶国志是油⿇地镇卫生院的院长,她自然比一般女孩 ![]() ![]() ![]() ![]() 等她离去十几步远后,我才走近自来⽔龙头。反正没有人了,我脫了上⾐,脫了鞋沫,挽起 ![]() ![]() ![]() 有脚步声。 我掉头―看,见陶卉搬了张小凳子,又走来了。我为我瘦削的光脊梁( ![]() ![]() 陶卉大概看到我了,在十几步远的树底下站着。 我拿了⽑巾,拎了鞋,暂且跑到一边,将⽔龙头给她让出来。 她以为我洗完了,走了,便走到自来⽔龙头下,把⽔拧得小小的,像―线檐上垂下的雨⽔那样流着,然后脫了鞋袜,挽了 ![]() ![]() ![]() 我⾚脚立在 ![]() ![]() 我的脚还没有洗。然而陶卉却是不慌不忙地洗她的脚。这女孩太 ![]() ![]() 我只好哆嘹着一直等她洗完离去。 我的脚洗得很认真,手指在脚丫间来回 ![]() ![]() 我进屋时,他(她)们都已―个挨―个睡下了,只在男生与女生之间留下一小块地方。陶卉正在撵夏莲香起来,而夏莲香死死抱住另―个女生的胳膊不松,陶卉便红着脸用拳头捶着夏莲香的肩膀。 ―见到那块空隙,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场“ ![]() 睡在边上的马⽔清朝我―笑,将被子一拉蒙住了脸。 “大家抓紧时间休息!”靠墙壁睡的召其平说。 陶卉大概想到自己再去撵夏莲香反而会造出更大的效果来,又见我站在那儿不动,便装着没事的样子将自己的被子铺开,然后大大方方地脫去外⾐,钻进被窝,面朝夏莲香睡下了。 “林冰,快觉睡!”姚三船说。 “电灯晃眼,快熄灯!”刘汉林跟着说。 “我困了,林冰别影响我们休息好不好?”马⽔清的声音是从被窝里发出来的。 我企图在姚三船和刘汉林之间挤下去,但还是被他们挤出来了。 “林冰,都颠了一天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精神?还闹什么?快觉睡!”邵其平大声说。 我又想在马⽔清和谢百三之间扎下去,刚要扎,马⽔清就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哟!邵老师,林冰他还闹!” 邵其平已睡下了,坐起⾝来“林冰,你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立即躺下去!” 我毫无办法,只好极小心地在陶卉与马⽔清之间的一小块极狭小的空隙里放开自已的被子,紧紧地贴着马⽔清躺了下去。 刘汉林从被窝里钻出来,缩着⾝子跑过去,咯嗒―声拉掉了电灯的开关。 黑暗之中,我陷⼊了孤立无援的煎熬。我侧着⾝子,一动也不敢动。 “别挤我!”马⽔清用手捏了我嘴巴―下。 我揪住他腿大上的肌⾁,咬着牙狠狠死掐了一下,并小声警告他:“丁玫在!” 与此同时,我听见⾝旁有拳头捶击⾝体的声音。我猜得出,这是陶卉在用拳头捶夏莲香的脊背。 我承认我容易害羞,也害怕害羞。我 ![]() ![]() ![]() ![]() 一天的颠簸真使他们疲倦了,不―会儿,我就听到了鼾声,即使要从别人的害羞中获得某种心理満⾜的马⽔清们,也被困倦占了上风,陷⼊了沉睡。i我无法⼊睡。我在害羞中。 屋里的气味是混和的,有男孩与女孩的气味,有稻草暖烘烘:的香味与尼龙袜特别的臭味,似乎还有从某条被子上散发出的尿臊味和从某条被子里散发出的淡淡的⾎腥味。但,我还是清晰地闻到了与这大气味不―样的―种小气味-―那是从陶卉⾝上轻轻飘散出来的――我实在离她太近了。那气味淡淡的,笼罩在我的周围。那是―种类似于⺟ ![]() 我 ![]() ![]() ![]() 顶头,邵其平鼾声大作,紧一阵,慢一阵,⾼时如登峰巅,低时如坠深渊,让人 ![]() ![]() ![]() ![]() ![]() ![]() ![]() 睡着的人真可笑。 我有片刻的时间,忘记了害羞。 不远处的大江上,传来了江轮的汽笛声。那笛声仿佛是经过了几个世纪后才传到的,苍茫而悠远。窗外的梧桐树叶沙啦沙啦的,衬托着夜的寂静。一轮大硕的月亮正临窗口,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进屋里。 现在,我的两侧都是呼 ![]() ![]() ![]() ![]() ![]() ![]() ![]() 女孩的呼 ![]() ![]() ![]() 我 ![]() ![]() ![]() ![]() ![]() ![]() ![]() ![]() ![]() ![]() 我忽然微微颤抖起来,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直觉得脸滚烫滚烫的。 我 ![]() 月亮越来越亮。当我把眼珠转动到一边时,我看到了陶卉的面孔。我看到了,从未有过如此真切。平素我是不敢打量女孩的面孔的。因此所有女孩在我的头脑里都是―种轮廓,一种大概的印象与 ![]() ![]() ![]() ![]() 她大概觉得有点热了,用手将被头往下推了推,于是露出了两个肩胛。当我看到一件印着小朵粉花的布衬衫时,我的呼 ![]() 我从心底里盼望着天亮。然而夜却是―寸一寸地缓缓移动;我有一种被囚 ![]() ![]() ![]() ![]() ![]() 我想小便,但不敢动弹,只好憋着。我尽量让自己想些其他事情。 我两侧的人越睡越沉。我又羡慕他们,又嫉妒他们。 江上又有汽笛声。 我终于 ![]() ![]() ![]() ![]() ![]() ![]() 陶卉却很舒坦地保持着这样―个势姿,仿佛要将这种势姿一直持续到天亮,使所有的人都能看到。 我渐渐镇定了一些。嗡嗡的脑袋也渐渐静寂下来。直到此时,我才对那只胳膊有了清晰而细微的 ![]() 我不可能⼊睡,除非她将胳膊拿开。 她的胳膊突然地颤动了一下,但又停止了,仿佛她是突然醒来,在疑惑着她的胳膊此时究竟搁在什么地方。我很快 ![]() ![]() 我依然轻轻地打鼾。 当我再微微睁开眼睛时,我发现陶卉穿上了外⾐,坐在被窝里。她不敢再睡了。 我在心底无由地产生了一股歉意和不安。 我似睡非睡地熬到了天亮。 陶卉早早起 ![]() ![]() 起 ![]() ![]() ![]() 我就是在那个男生的尖叫声中趁机“醒”来的。 这―天,陶卉―见到我,脸就忽地―下红起来。我装着没有看见,装着不知夜里的情况,与马⽔清他们打打闹闹地玩。 第三节 整个江北世界的人仿佛都涌到了南通,并且都要过江。南通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像排列在罐头里的竹笋。城都快撑破了,但城外的许多条通道上,却还有队伍源源不断地开来。 我们在南通滞留了三⽇,才得到一张集体船票。 轮船码头上翻滚着人 ![]() 江⽔滔滔,那艘没轮稳如岛屿地停泊于江边。江上天空一片 ![]() 这江边既给人绝望的 ![]() 歌声被喊叫声代替了。其间还夹杂着哭叫声。那些旗帜在空中 ![]() 我们混杂在人群里,不―会儿工夫就被冲散了。我听见邵其平在大声叫着:“油⿇地中学的生学上了轮船后,在大烟囱下集合!”那意思是,在上轮船之前就各人顾各人吧。随即,我听到鸟鸣声从不同方向传来。其中―个声音就是在离我丈把远的地方发出的。然而,我很难搞清楚究竟是谁在吹那瓷鸟。我也吹响了我的瓷鸟,向他呼应着。我们双方不停地吹着。在这陌生的人群里,这鸟鸣声使我少了几分惊慌。起先,我们的鸟鸣声里还有着寻觅伙伴的焦急,呼应一阵之后,我们的心塌实了,鸟鸣便变成了一种互相都能领会的唱答。在这混 ![]() ![]() 我再也听不到―声鸟鸣了。我独自将那瓷鸟吹了一阵,见毫无呼应,自觉无趣,心里又想着别让自己被耽搁在码头上,便把瓷鸟揣进怀里,集中精力往江轮靠近。凭着天生的机灵劲,我像一条泥鳅在人与人的 ![]() ![]() ![]() 我当然登上了江轮。上去之后,我就拼命地往上钻,一直钻到最上层。当我扶着栏杆往江边看时,只见人 ![]() 往江轮的活动舷悌突然关闭了――江轮已经超负荷,不能再继续载人了。不―会儿,江轮在汽笛中缓缓离开了码头。 望着无数条挥动的胳膊,我突然紧张起来:马⽔清他们不知登上了江轮没有?于是我掏出瓷鸟,一边吹着,―边往大烟囱下匆匆挤去。 大烟囱下站了许多人,我找来找去,就是不见油⿇地中学的人。我就像要被人杀了似的大声喊叫起来:“邵老师!――”‘“马⽔清!――”没有回答。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只离了鸭群的鸭子,独自漂浮在茫茫的大⽔中――当它环顾四周,在⽔面上 ![]() 几个大生学被我叫烦了,冲着我嚷:“你碱叫什么?!” 我不喊了。将铺盖卷放在甲板上,然后一 ![]() “也许他们还在下层舱里。”我背起铺盖卷,吹着瓷鸟,在下面的三层舱里来回找着。我觉得有许多人在看我,他们准把我当成一个疯子了。我也顾不得这些,依然顽梗地将那瓷鸟吹下去,直把嘴吹得有点发⿇。 我又重新回到了大烟囱下。我所看到的,依旧还是―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已浑⾝疲乏,就把铺盖卷放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我将脑袋伸在两 ![]() 不知是谁扔下一张报纸,只见它在空中飘了很久,才落到了江面上。过不―会儿,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在江轮的上空,一条灰黑⾊的烟带往船艄的方向飘动着,直到与灰暗的云空融和在―起。 四处茫茫皆不见,江轮仿佛在一片永不能到达彼岸的汪洋中行驶。 我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当几颗泪珠跌落下去时,我便用朦胧的眼睛追着它们。它们被江风吹得歪歪扭扭的。当我终于不能见到它们时,心便在想:它们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落进江⽔? 我让自己的心悲凉起来――这是我二十岁之前最喜 ![]() ![]() 现在,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很可怜,很惨,是天下―个大不幸的人。我居然哭出声来,哭得泪⽔汪満眼眶,把不远处― ![]() ![]() “这个孩子在哭。”一对男女从我⾝边走过,女的对男的说。 我这才想起周围有那么多人。我把嘴里的眼泪 ![]() ![]()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江上的风也大了起来,在船舷旁“呼呼”地响。几只精瘦的海鸥在船艄后的浪花上―掠一掠地飞,像江上灰⾊的幽灵。江轮四周,越来越苍茫了。 我觉得⾝上凉丝丝的,心不 ![]() 许多人开始吃饭,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我 ![]() ![]() 我咽了咽唾沫,用双膝顶住了肚⽪。 我背着铺盖卷,又像个流浪者,在江轮上到处溜达。当我再重新回到大烟囱下时,天已黑了。 江轮在黑暗中航行,更给人一种无边、无伴、无家可归的 ![]() ![]() ![]() ![]() 我坐在铺盖卷上,掏出那只瓷鸟吹起来――这纯粹是出于―种侥幸心理。然而做梦也没有想到奇迹竟然出现了:在船艄方向,有鸟鸣声呼应着!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立即跳起⾝来,连铺盖卷都忘了,一边劲使吹着瓷鸟,―边疯了一般往船艄跑。 鸟鸣声越来越近。我 ![]() “肯定是我们的人!”当这―判断在我脑海中生成时,我几乎奋兴得想一头撞在舱板上或跪在甲板上。 ―盏明亮的灯照着通道。 我看见―个女孩朝我跑来。 “陶卉!”我停住脚步大声叫了起来。 同时,我听到她的叫声:“林冰!” 我们走近了,两人都低下头哭了。 我哭了一阵,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去用⾐袖擦去泪⽔,问:“就你一个人?” 陶卉把两手 ![]() “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被挤到了一群大生学的队伍里,是他们把我夹在中间,把我带到船上的。” “我上船后一直找我们的人,怎么一直没有遇到你呢?” “我也一直在找。我去过大烟囱下面好几次…” 这么大的船,你走左边我走右边,你到船艄我到船头,你到下层我到上层,互相碰不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就在大烟囱下死等就好了。我们不由得都后悔起来。 我们―起走到了大烟囱下。也许还能等到一个我们的人。 我们在相距四五步远的地方分别坐下来。两人无话可说,且又不敢互相正视,只沉默着把头低着或偏向―边。 夜深了,甲板上的人――离去,钻到船舱里边去了――那儿暖和一些。只有少数几个人还伏在栏杆上,将江上夜⾊静静地领略着。 远远地,可见几点渔火。 我终于对陶卉说:“你冷吗?” “不冷。” 但我看到的却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双手抱在 ![]() ![]() 更使我吃惊的是,陶卉居然顺从地站起⾝来,提着铺盖卷往船舱走去。 “把铺盖卷给我。”我走上前去,一把将她的铺盖卷拿过来。 她没有反对,在我前面很温顺地走着。我则一人背了两个铺盖卷走在后头。 船舱里已无―块空地,我们只好在两个船舱之间的过道上放下铺盖卷。 我把我的一块塑料布从铺盖卷里拽出来铺在地上,然后对她说:“你把铺盖卷放开,觉睡吧。” 她坐在铺盖卷上摇头摇“我不困。” 我也在铺盖卷上坐下。 过道上就我们两个人。 十分寂寞。我们终于开始大胆地说话。首先说话的是她“你的作文写的真好!”“不好。” “好,你的作文总是被传阅。邵老师说:我们班作文写得最好的是林冰。” 我们的话时断时续。每次开头,似乎都是在犹豫了半天之后才终于进行的。 几乎没有一个人再走动了。夜已很深了。 “你睡吧。”我说。 “你呢?”她把铺盖卷放开后问我。 “你先睡吧。” 她实在困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很⾼兴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无声地哭了起来。 有风从过道口吹来,正吹着她的头。我拿起铺盖卷,坐到了过道口上,给她挡着江风。不一会儿,我就被风吹得有点发抖。 但,我依然坐在那儿,不让风吹到她头上。她睡得安静极了,仿佛睡在温暖的家中。第四节 第二天上午,江轮停靠在海上十六铺码头之后,我和陶卉便把找到队伍的希望寄托在了乘客的出口处。我们老早就挤到了舱口,舱口的铁栅栏一拉开,我们便抢先下了轮船。我们牢牢地守在出口处。船上的人仿佛憋坏了似的,拼命地往外挤,不时地把我们挤到―边去。陶卉不好意思吹她的瓷鸟,偶尔吹―下,声音也很小,含了几分涩羞。我却―个劲儿地吹着,活像―只三月舂光中求 ![]() ![]() ![]() 这种时候,借助声音去呼唤,自然是最佳的办法。 人流渐渐稀疏下来,到了后来,像是―大瓶⽔倒空了,现在瓶口依然朝下,不时地往下滴出几滴剩⽔那样,走过―两个动作缓慢的或极沉得住气的乘客。 终于再无一个人。 我和陶卉望着那艘人尽舱空而在⽔上显然升⾼了的⽩⾊江轮,不 ![]() 我们开始转过⾝来,惶悚地面对着海上。傻站了―会儿,我们沿着江边的路一前一后地往北走去。陶卉不时回过头来望望我――她生怕丢失了我。她的眼神使我觉得,如果她是我的―个小妹,如果没有害臊的阻碍,她便会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与我寸步不离。 外滩的⾼楼使我们 ![]() 当我们仰望它时,我们 ![]() ![]() ![]() ![]() 走累了,我们便在江边坐下。当时,我们的目光一定很呆滞。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转过脸来看我们――我们两个肯定将“乡下小子”和“村姑”的原形败露出来了。我有着一种深刻的异乡 ![]() ![]() 坐了一阵,我们又继续走。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我很愧羞――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孩面前丢人,莫过于没有主意。谁都见过这样的情形:当一群男孩与―群女孩在―起时,男孩们总要竭尽全力(常常呼 ![]() ![]() ![]() ![]() 钟楼上的大钟将指针指到了下午一点。 我们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陶卉掏出她仅有的三块钱,递给我“ ![]() 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这意味着我将承担起一切责任。我接过她的钱,然后将它与我的两块钱合在一起。我们一共有五块钱。我让她守着铺盖卷,然后走向江边的―个售货亭。我用―块钱买了两个面包和两瓶汽⽔,先解决了我们的渴饥。吃完了,我们就歇在江边。陶卉坐在铺盖卷上,我则爬坐到栏杆上,样子很像―只被塞⾜了鱼虾而歇在架上的鱼鹰。 我看了―会儿江上景⾊,便开始观察自己。我发现我的两只胶鞋的头已被踢破,露出脏兮兮的大脚趾来。我的⾐服上,一只口袋被撕开了,一只 ![]() ![]() ![]() 如今,我看到人家铁丝上的尿布在风中飘扬,竟然会联想到我当年总飘动着布条条的⾐服。都读⾼中了,冬天时,我的棉 ![]() ![]() ![]() ![]() ![]() ![]() 陶卉仰起头来时,看到了我的鞋和 ![]() ![]() 我小心翼翼地跳到地上(我怕陶卉看到我的 ![]() 我们俩一下子振作起精神来。 我带着陶卉胡走―会儿,居然真的找到了―个串联接待站。 但人家不肯接待我们,理由是我们没有介绍信(介绍信在召琪平⾝上)。在往外走时,我看见陶卉的嘴 ![]() ![]() ![]() 说着,眼睛里就汪了薄薄的泪⽔。 “总会有人肯接待我们的。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回家。”我说。 她又跟着我,继续去找别的接待站。 天黑时,终于有―个接待站(―个中学) ![]() 这天晚上,直等陶卉从女生宿舍中出来告诉我她已经把铺盖卷打开了,一切都很好之后,我才回到接待站为我安排的男生宿舍里。这夜一,我混杂在一群陌生人当中糊里糊涂地睡了―觉。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和陶卉又开始流浪,并寻找新的肯接待我们的接待站。临近中午时,我们在连连失败之后,在―个接待站的大院门外瘫坐下来。这个接待站极大,串联队伍进进出出,像《列宁在十月》中那所集结⾰命力量准备暴动的大学。大门口,虽有人把门,但并不严格。如见单人进⼊,守门人可能过来查一杳件证,如见―支队伍过来,便信赖地闪在―边,不再检查了。我突然看见大院前面的路边上有一杆被人丢下的旗帜,心不 ![]() ![]() 大院里很混 ![]() 我们出大院时,总把那面旗帜带上。 我们还剩四块钱。由我做主,我们竟然花了两块买了五香⾖和其他―些好吃的东西。我们吃着这些东西,在大街上溜达,兴致 ![]() ![]() 有半天,我们就待在接待站里,把⾐服、鞋袜都洗了―遍。 我没有第二双鞋,只好光脚坐在一张长椅上等鞋⼲。太 ![]() ![]() ![]() 傍晚,陶卉跟我要了一⽑钱买了针和线,然后又把我的 ![]() ![]() ![]() ![]() 后来的几天,我们天天去外滩。因为我有―个固执的念头:这是海上最值得看的地方,邵其平也们肯定会到这儿来的。我知道这个念头很愚蠢,但却不肯放弃。我总让陶卉待在―处,然后自己吹着瓷鸟,在南京路―带的外滩溜溜达达。有时,我想:我这么吹着瓷鸟,会不会让人生疑?因为这太有点像打暗号了,太有点像地下工作者或特务接头失败后的等待了。当我 ![]() ![]() 这天下午,我正吹着瓷鸟往十六铺方向走,突然听见陶卉叫:“啉冰,你听!” 我站住了,隐隐约约地听到前面有鸟鸣。但只听到一两声就再也听不到了。我把我的瓷鸟劲使吹响,并往前跑去。 前面又响起了鸟鸣,并且是许多鸟鸣! 我和陶卉都站住了,我把瓷鸟吹得更响。陶卉也不再顾及―个女孩应有的矜持,鼓起腮帮子,吹得弯下了 ![]() 一片鸟鸣朝我们 ![]() 我和陶卉―步一步朝前走去。 一面旗帜在我们的前方飘动。 “我们的旗子!”陶卉用双手握住她的瓷鸟,望着前方。 “油⿇地中学的旗子!”我看得很真切。 我们的旗子已经破烂,像烂布条在空中飞扬。 首先到达我们面前的是邵其平。他像捕捉―种稍纵即逝的幻影一样冲上来,一手抓住我的右手,一手抓住陶卉的左手。我 ![]() 我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然而,我不能不相信:在我面前站着马⽔清、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夏莲香… 我回到了男生中间,陶卉回到了女生中间。我和她眼中皆汪満泪⽔。 我第一次领会了“世界真小”的意思。 后来,我了解到,那天他们都未能上船,是两天后才上船的。因为丢失了我和陶卉,这些天他们一直焦急着,尤其是邵其平,更是吃睡不宁。因为陶卉和我,都是由家里的大人亲自托付给他的。他们也一直找我们,天天去十六铺船码头。 后来,我发现丁玫不在了,忙问:“丁玫也丢了吗?” 姚三船说:“她没丢。那天,在延安西路遇到⾼中部的串联队伍,那个王维―让她跟他们去京北,她就跟他们走了。” 马⽔清不吭声,站在一旁照小镜子。 在后来的⽇子里,我觉得马⽔清的情绪一直不⾼。我从谢百三那儿又知道了―件事:马⽔清去他⽗亲那儿只待了半天,就回来了。 于是,我便常常与马⽔清在一块儿。 在海上,邵其平领着我们串联了半个月后,说:“不行了,该回家了,⾝上净是虱子…” 回到家后,我在镇上的收购站过了一下磅秤,发现体重增加了四斤多。 Www.BaNiAN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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