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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王小波中短篇作品 作者:王小波 | 书号:39602 时间:2017/9/6 字数:199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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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在世的时候,四海清平,正是太平盛世,普天下的货殖流到帝都。长安是当时世界上第一壮丽大城。城里立着皇上的宮城,说不尽的琼楼⽟宇,雕梁画栋,无论巴格达的哈里发,还是波斯的皇帝,都没见过这样的宮殿。皇上有世界上最美的后妃,就连宮中的洗⾐女,到土耳其的奴隶市场都能卖一斗珍珠的价钱。他还吃着洋人闻所未闻的美味,就连他的御厨泔⽔桶中的杂物都可以成为欧洲子爵、伯爵,乃至公爵、亲王席上的珍馐。他穿着金线剌绣的软缎,那是全世界的人都没见过的。皇上家里用丝绸做擦桌布,用⽩⽟做磨刀石,用⻩金做马桶,用安南的碧⽟砌成浴池。他简直什么也不缺,于是他就得了轻微的抑郁症。 有一天,有一位锡兰的游方僧到长安来。皇帝久仰⾼僧的大名,请他到宮里宣讲佛法。那和尚在皇帝对面坐下,没有讲佛家的经典,也没有讲佛陀的事迹,只是讲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说月圆的夜晚航行在热带的海面上船尾拖着磷光的航迹。还说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在船上看到珊礁上的食蟹猴。那些猴子长着狗的脸,在礁盘上伸爪捕鱼。他谈到热带雨林里的食人树。暖⽔河里比车轮还大的莲花。南方的夜晚,空气里充満了花香,美人鱼浮上⽔面在月光下展示她的躯娇。皇上富有天下,却没见过这样的景观。他起初想把这胡说八道的和尚斩首,后来又变了主意,放他走了。 锡兰僧走时,送给皇上一个骨制的手串,上面写満难认的梵文。皇上不认识梵文,他宮里也没有骨制的东西,可是他特别珍视这串珠子。因为把它握在手里里,皇帝就能看见锡兰僧讲到的一切(这当然是心理作用)。他虽然富有,却不能走出皇宮一步。所以他想,做皇帝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只有皇帝自己和当过皇帝的人知道,当皇帝会得皇帝病。对花粉过敏,对青草过敏,甚至对新鲜的空气也过敏。如果到宮內最⾼的云阁上看长安城里的绿荫,下来以后他要鼻塞气重好几天,还要长一⾝⽪疹。除此之外,他还只能吃御厨中精心制作盛在银碗里的食物。如果吃一碗坊间的大锅里熬出盛在 ![]() ![]() ![]() ![]() ![]() 皇上在密室的天窗中,看到天上的大雁飞过,看到檐下的铃铛随风摇摆,看到屋脊的 ![]() ![]() 有一天,大食的使节从遥远的西域到来,带来了大食皇帝的国书。皇上虽然心情忧郁,也不能冷落了这使团,因为大食和大唐一样強大。大食的骑兵骑在汗⾎的天马上,背着弓,口里衔着箭,常常 ![]() ![]() ![]() ![]() ![]() 与此同时,长安城里全体捕盗公差在京兆尹衙门的签事房里集合,讨论案情。时值夜午,人们点起红烛,进宮的几位⽩胡子和花⽩胡子的公差痛哭流涕地说到皇恩浩 ![]() ![]() 众所周知,皇城的城墙是磨砖对 ![]() ![]() ![]() ![]() ![]() ![]() ![]() ![]() 当五月的热风吹⼊签事房时,房子里青蝇飞舞。公差们醒来,想到皇上圣心焦虑地等待他们追回手串,就愧羞起来。几位老资格的公差说,大家都到街上去见到形迹可疑之人,就捉回来严加拷问,用这种方法也许能追回圣上的失物。于是大家都到街上去。连勒死贼的公差王安也跟着出去了。 王安在长安做了十年的公差,从没捉到一个活着的贼。他的⾝材过于魁梧,按唐尺,⾝⾼九尺有余,按现代公制,⾝⾼也有两米。膀宽 ![]() ![]() 其实像王安这样的人,何必去当公差?他可以当一名紫⾐ ![]() ![]() ![]() 王安和公差们一起出来,别人都到通衢大道、热闹的商坊去,谁也不肯和王安结伴而行。他只好和同伴告别,走在坊间的大道上。长安街內一百零八坊,坊坊四里见方,围着三丈⾼的坊墙,四角的更楼⾼⼊云天,坊与坊之间有半里宽的空旷地带,植満了槐树。唐代的长安城多么大呀,大过了罗马,大过了巴比伦,大过巴格达,大过了古往今来的一切城池。王安在坊间的绿荫中走,到处碰不到一个人。 长安城里多数都是热闹的小城池,可是远离坊门的绿荫地带,却少见人迹,更何况王安朝长安城西北角的鬼方坊走去,那儿更加荒凉。⾼⾼的茅草封闭了大路,只剩下羊肠小路。鬼方坊的坊墙,,墙⽪斑脫,露出了砌墙的土坯。墙下明渠里流的⽔像脓一样绿,微风吹过时,树上落下⼲枯的槐花,好像一阵大雨。 鬼方坊的更楼呀,全都坍塌啦。四个坊门有三个永久封闭,只剩下一个门供人出⼊。那榆木的大门都要变成栅栏门啦!正午时分,一只眼的司阍坐在门楼下的 ![]() ![]() ![]() 除了自己和老婆,再加上这位老坊吏,王安再不知道还有谁在这鬼方坊里居住。站在坊门內的空场上,王安极目四望,只看到坊中塌了半截的⾼塔顶上长満荒草的亭子。土石填満的池塘里长満荆棘,早年的假山挂着几段枯共藤。远处有一道长廊,屋顶塌断了几处,就如巨蟒的骨骼。这荒坊里一片枯⻩,见不到几处绿⾊。 王安确实知道还有人住在坊中,可是他没见过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坊墙的內侧完整,涂満了 ![]() 王安走过一排槐树。说也奇怪,长安城里的槐树不下千万棵,都不长虫子,只有鬼方坊的槐树长槐蚕。才 ![]() 王安吃了一惊。首先,他不认识这个人。其次,这个女孩真漂亮,披着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眼睛像泉⽔一样亮,嘴 ![]() ![]() ![]() ![]() ![]() ![]() 王安朝她点点头说:“你看到了?是谁来捉她的?” “一伙穿紫⾐的兵爷,他们叫舅娘跟着走,舅娘不肯,他们就把舅娘捉住,用⽪条捆住手脚,放到马背上就走了。临走 ![]() 王安听完这些话,就径直回家去。那个女孩把 ![]() 王安住着一间小小的草房,门扇已被人踢破,家里的家具东倒西歪,好像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王安把家什收拾好,坐在竹 ![]() ![]() ![]() 王安说:“甥女儿,你这样不打招呼就进来很不好。” 女孩说:“舅舅,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舅娘临走时大骂你的祖宗八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你的事,你刚才在⼲什么?” “捉槐蚕,喂 ![]() “那你就再去捉槐蚕吧。” 女孩想了想说:“舅舅,我不捉槐蚕, ![]() 王安确实需要人洗⾐服,他就把脏⾐服包起来 ![]() ![]() “舅舅,舅娘为什么骂你?” “皇上丢了东西,要舅舅捉贼,把舅娘捉起来当人质。舅舅破不了案,舅娘就要住哧牢,吃馊饭。所以她骂我。” 女孩说:“那也不应该,像舅娘这样的女人,嫁了舅舅这样的男人,还不知⾜吗?别说坐几天牢,丢了命也值!” 王安又躺到竹 ![]() 王安的老婆很凶悍,十 ![]() ![]() ![]() ![]() 王安睁开一只眼睛,看那破门里漏进来的 ![]() ![]() ![]() ![]() 第二天,王安一到衙门点卯,发现签事房里一片绝望的气氛。昨天在竹 ![]() 公差抱怨说,捉到贼搜出骨珠,不经过严刑拷打,没有人知道这珠子是不是从宮里偷的。经过拷打后贼承认是从宮里偷来的,又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屈打成招。最后只好请皇帝御览作为最终鉴定,可皇上要把他们阉了做太监。如果被阉了做成太监,就算最终捉到真贼,皇上把老婆发还,她们又没用处了,这种曲折的事情,伟大圣明的天子怎么会体会不到? 皇上坐在深宮的密室中,眼⽪直跳。他知道这是有人在议论他,马上就想到,是那帮黑乌鸦似的公差在嚼⾆ ![]() 皇上平时坐在密室里时,手里总握着那串骨珠。他能够看到热带的雨林,雾气蒸腾的沼泽地,看到暖⽔河里黑朽的树桩,听到锡兰僧沉重的鼻息。他还能 ![]() ![]() 就是珠串在手,皇上也有心火上升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想走出密室,到皇后⾝边去。二十七岁的皇后,肌肤像抛光的⽩⽟一样透明。她从出世以来就没吃过饭,全靠喝清汤度⽇。皇上想闻闻皇后⾝上的⾁香,她⾝上的奇香与生俱来,有魂勾摄魄的效力,皇上每次闻了以后,都 ![]() 行房对娇 ![]() ![]() ![]() 皇上想追回遗失的手串才是难做的事。可是他又不乐意走出密室。这不是军国大事,不便 ![]() ![]() 皇帝说那是一串普通的珠子,可是公差不信,他们认为皇帝⾝边的东西,一定佛国异宝,起码也是舍利子制成。据说,舍利子那种东西会发出佛光,只有有福气的人和⾼僧才能看到。所以以后再找到骨珠,应该先送到名山大刹请⾼僧过目,验明是佛宝之后,再往宮里送。听了这样的议论,王安吐吐⾆头,走到签事房外边来。他远眺⾼耸⼊云的皇宮,只见飞檐斗拱攒成都市的楼台亭阁,仿佛是空中一片海市蜃楼,这里最矮的阁楼也有十几丈吧? 如果找到能爬上这样阁楼的人,那么追回手串还有几分希望,试想一个贼有这样的⾝手,怎么会在大街上被公差捉到?像他的同事那种捉贼的办法,只会把大伙的?和老婆一起送掉。王安想到这些,对同事们的捉贼能力完全丧失了信心,他叹一口气,加家去了。 王安走回鬼方坊,站在坊墙下看那些壁上的小人,发现他们方头方脑,方口方目。庞大的方⾝躯下两条⿇秆腿,不觉起了同情之心,像这样的人物要是活过来,腿双马上会折断。正在出神,有人在背后叫:“舅舅,你回来啦?” 王安回过头去,看到那个穿绿衫的女孩站在槐树下,手捧着大沓的⾐服。他想:如果这个女孩不捉槐蚕,那倒是蛮可 ![]() 女孩在 ![]() 王安又板起脸来,他背起手,转⾝缓缓行去,那女孩在背后跟随。她问:“舅舅,你在看墙上的画,你猜画的是谁?” “不知道。” “是你呀!” 王安早知道他可能是那些棺材板似的人物的模特儿,因为那些人的下巴上全长着 ![]() 王安在一瞬间想拒绝,可是他改变了主意,脸上又显出笑容,接过⾐服来说:“你出去,我换⾐服。” “舅舅怕什么,我是小孩子。” 王安不想強迫她出去,就在她面前脫去长⾐,裸露出上⾝。他是⽑发很重的人,很以被外人看到自己的 ![]() ![]() ![]() 王安说:“这不行,胡子是男人的威严,怎么随便摸得?” “什么威严?舅娘就常摸,我看见的!” 王安的脸登时红到发紫;她老婆只在行房前抚弄他的胡子。这种事她都看见了,简直是猖狂到了极点。他怒吼一声:“你是怎么看见的?” “爬到树上看见的,你怎么瞪眼?我不和你说了!” 那女孩的脸飞快地涨到通红,瞪圆了眼睛做出一个怒相。她的脾气来得的这么快,倒是王安始料不及的。于是他把自己的怒目金刚相收起来,做出一个笑脸,忽然他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苔味儿,是从⾐服里来的,那⾐服也很柔软,很⼲净,于是他和颜悦⾊地说:“甥女儿,⾐服冼得很⼲净。” 那女孩气犹未消地说:“是吗?” “当然,⾐服上还有好闻的青草味。你用草熏过吗?” 那女孩已经⾼兴了:“熏什么?我在后边塘里洗的,洗出来就有这股味。” 王安一听浑⾝发凉。他知道那⽔塘,长了一池绿藻,里面全是青蛙和⽔蛇,塘⽔和鼻涕一样又浓又绿。早知道她要到那里洗⾐服,还不如不叫她洗。但是这种话不便说出口来。于是他到柜里取了铜钱,按一个子儿一件给了洗⾐的费用,又加上五文,算做洗得⼲净的赏钱。然后他叫女孩回家去,他要午睡了。女孩临出门时说: “舅舅,我一定要摸摸你的胡子。摸不到不甘心!” 王安想,这个小鬼头可能是真想这么做的。王安还有话问她,就叫她回来说:“摸摸可以,不准揪。” 女孩把十指伸开, ![]() “甥女儿,墙上那些小人儿,是谁画的,你知道吗?” “是我。” 王安已经猜到是她,不过他还是佯装不信。女孩说:“这有什么可不信的。我画给舅舅看!” 她到厨下取了一块木炭,就爬到墙上做作画。她在墙上像壁虎上了纱窗,上下左右移动十分自如。王安想,长安城里那些大盗看到这孩子爬墙的本事,一定会在愧羞中死去。转瞬之间画完一幅画。她从墙上下来,拍拍手上的黑灰说: “舅舅,我画得怎么样?” 王安说;“画得很好。”他点点头,正要走开,忽然看到那女孩对着下沉的夕 ![]() ![]() ![]() ![]() 第二天早上,王安到衙门里去点卯,发现签事房里一片 ![]() ![]() ![]() ![]() “舅舅你在忙什么?难道舅娘要出来了吗?”王安说:“大概是吧。皇后承认是她偷去了珠子,这个案子该结了。” 女孩说:“我看未必。皇后怎么会偷皇上的珠子?难道她也是贼?” 王安笑了:“甥女儿,皇后说是她拿了珠子,想来自有她的道理,这种事情我们不便猜测。我想她老人家⾝为国⺟,一串骨珠也还担待得下,我对这案子不便关心,倒是你这爬墙的本领叫人佩服,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天生骨头轻,从小会爬墙。” “不管有人教也罢,没人教也罢,反正不是好本领。你把它忘了吧。等你舅娘回来,你和她学学针线。” 女孩一听立刻火冒八丈,龀牙咧嘴,状如野猫。她恶狠狠地说:“针线我会,不用跟她学。舅舅你不要得意,也许空 ![]() 王安摇头摇,不再答理她,那女孩说:“舅舅,你还捉不捉我了?” 王安想起昨天的事,羞得満脸通红。王安到长安之前,在河间府做过九年公差,当时是公差的骄傲,贼子的克星,出手速度之快,⾜能捉下眼前飞过的小鸟,但是却捉不一以一个小女孩。他摇着头说: “甥女儿,你把这事也忘了吧,昨天是我一时糊涂。“ “舅舅一点也不糊涂,我就坐在这儿,你再来捉捉看?“ 王安知道,她就如天上的云,地上的风,谁也捉不到。昨天他被她表面的松懈 ![]() “我何必要捉你?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个女孩就走出去。王当躺在竹 ![]() ![]() ![]() ![]() ![]() 王安影影绰绰地想起 ![]() ![]() ![]() ![]() ![]() ![]() 浑⾝异香的皇后到皇帝面前时,面上浮起了晕红,皇帝觉得她分外光 ![]() ![]() ![]() 皇后跪在他面前连称万岁,口称臣妾罪该万死,可是皇帝却出起神来。他看着皇后花一样的面孔,想起自己幼年丧⺟,从未 ![]() ![]() ![]() ![]() ![]() ![]() ![]() ![]() “梓童,朕已有了追回手串的办法,但是却难免要冒犯于你。自从你我结缘以来,你已为我忍受了不少痛苦。为了追回手串,朕又要你为我忍受新的痛苦。因此朕要请求你的原谅。” 皇后又到皇上面前跪下,口称她能够⾝为当今国⺟,全赖皇上的厚恩,她愿为皇上做一切事,惟一不能做的就是追回手串,因为它已经被毁掉了。皇上对这种说法 ![]() 王安再到衙门里去点卯时,发现同事们在签事房里饮酒博赌,到处是放纵松懈的情绪。他还来不及打听出了什么事,就被叫到公堂上去,被按在堂上打了三十大板,做公差的总难免挨打。可是这一回打得非常之轻,那力量连蚊子都拍不死。挨过打之后,王安跪起来,要听听自己挨打的原因。可是官老爷什么也没说,头摇叹气地退堂了,他问打人的公差,今天这三十大板是怎么回事,可是那些人也只顾头摇叹气地离去。于是王安就回签事房去,问出了什么事情。别人说,皇帝早上下了圣旨,要全城的公差继续追查手串的案子,并且是严加追查,一天不破案,全体公差都要挨三十大板。 公差们说,手串已经被皇后毁去,还要追查,这岂不是向公狗要鹿茸,向⺟ ![]() ![]() ![]() 现在王安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皇后⾝上。他回签事房去,听说皇上已经下旨把她废为庶人。还要京兆衙门把公案和刑具搬进宮去。今天晚上他要亲审废后,要全城的公差都进宮去站堂。王安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面孔铁青,坐在长凳上,好像一段呆木头。 皇后被贬为庶人之后,就从宮殿里搬进了黑牢。在那儿她被席子上的霉味熏得半死,还被人剥去长袍,除去钗环,换上了罪⾐罪裙。这种 ![]() 对于皇后来说,就连更⾐这样的小事都是大巨的痛苦。从窗 ![]() ![]() 皇后来到皇帝前跪拜时,披散着万缕青丝,脖子上套着铁链。她穿着死囚临刑时穿的褐⾊⾐裙,⾚手⾚⾜,用气息奄奄的声音喊道:“犯女XX,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听了有一种奇异的 ![]() “梓童,你披枷戴锁,⾝着死囚的服装,朕觉得更增媚妩。” 皇后说,她已经贬为庶人,现在是皇上的阶下囚,请皇上不要以梓童相联系称呼。皇上却说,他觉得阶下囚比皇后更加可 ![]() ![]() 皇后醒来之后,皇帝对她说:“梓童,现在改变你的决心还不算晚。否则朕只有为就要发生的事情请求你的原谅。” 皇后明⽩,无论什么都不可能阻止皇帝追回他的手串,但是她还是说,她的⾝体归圣上所有,无论置于龙 ![]() 于是皇帝叫人把她牵出去,几千名公差齐声⾼叫升堂,几乎把皇后娇 ![]() 皇帝命令,用香火把皇后熏醒,再开始刑讯。拶子又收紧了一点儿,皇后在痛苦之中挣扎,却不能晕死过去。她⾝上的异香随着汗⽔蒸发,使行刑的公差腿软 ![]() ![]() ![]() 皇帝命令把皇后送回寝宮,请太医诊治。然后板起脸来,公差扔下手中的⽔火 ![]() “朕已知道,你们这些乌鸦,不肯为朕尽心办案,却污蔑说皇后偷走了朕的手串。朕本该把你们全体凌迟处死,奈何还要依仗你们追回失物,只得放你们一条生路。朕这宮中没有石碾石磨,任凭什么人,都不能毁掉手串。而要说那手串为皇后蔵匿起来呢,你们的狗头上也长有狗眼,应该看到皇后受刑时的情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如果能 ![]() ![]() 公差们抬起头来,齐声应道:“明⽩!”皇帝脸上露出了笑意说: “还有一件事情,朕说与你们知道。朕已下旨到关中各郡招集民间阉猪的好手,七天之內,你们如不能把手串 ![]() 公差们从宮里出去。顾不上包扎额上的伤口,就到大街上去胡 ![]() ![]() “舅舅回来了!你的头上怎么破了?” 听了这句话,王安 ![]() 王安更加愤怒,非常想朝她猛扑过去,可是他知道捉不到她,他強笑着到席上去盘腿坐下,要那女孩拿来短几,把灯台放在几上。然后他叫她在对面坐下,和她对坐了许久。 那女孩的手放在案上,手背和十指瘦骨嶙峋,叫人想起北方冰封悬崖上黑岩石中一缕金子的矿脉。她手肘上洁⽩的⽪肤下暗蓝⾊的⾎管,就像雪原上河流,又如初雪后沼泽上众多的小溪。 王安把双手也放到案上去,把她的双手夹在自己的手中间。 王安 ![]() ![]() ![]() ![]() ![]() ![]() 十年前,王安看到那修长的脖子,天鹅似的仪容, ![]() ![]() ![]() 王安猛想到捉住她也没什么用。他没有一丝证据,不能把她送到衙门里严刑拷打。他觉得受到了她的戏弄,就把手松开了,女孩把手捧到灯下去看,发现腕上印下了深深的青痕,不 ![]() “舅舅你把木杻(音丑)套在这青痕上,再用链子锁住我的脖子,拉我到衙门去吧!我乐意!” 王安虽然确信这女孩是贼却不能送她坐牢。他茫然地坐着,一会想说,你把这事忘记忘了吧。一会又想说,你回家去。最后他说: “甥女儿,我捉了你又放了,你満意了吧?现在告诉舅舅,皇上的手串你拿了没有?” 女孩说:“舅舅的话我不大明⽩,什么満意不満意的,难道你当年也这么捉过舅娘?” 王安当年站在那家巨富后门的僻巷里,他老婆出来时,他把链子锁在她脖子上。他本该把她拉到衙门去,但是他没有,他把她拖到没有人的地方,动手掏她怀里的赃物,结果看到她 ![]() 那女孩面露不悦之⾊说,她知道什么叫阉,却不懂王安为什么为难。他如果怕阉,可以逃走,至于手串,她可帮不了忙。王安就说: “甥女儿,别拿舅舅开心。凭我对你的 ![]() 女孩怒起来,跪在席子上说:“舅舅说我是贼为什么不搜我的怀?” “那怎么成?搜你舅娘已经很不对了。” 女孩大发雷霆,尖叫道:“有什么对不对的!既然都是贼,捉住了有的搜,有的不搜,真是岂有此理!”说着她一把把 ![]() ![]() 女孩走后,王安想了很久,他忽然彻底揭穿了这个谜。有两点是他以前没有想到的,第一是那女孩和王安的老婆很 ![]() ![]() 她果然回来了,坐在王安面前吐⾆头做鬼脸。王安视若不见,板着脸说: “甥女儿,你别挤眉弄眼,这不好看。我问你,你 ![]() 女孩一听,小脸登时发青。王安又说:“你舅娘对你多好,连 ![]() ![]() 女孩的脸又恢复了原状,她说:“有什么可 ![]() ![]() 王安脸红了一下说:“这也没什么可 ![]() ![]() “甥女儿,你胡闹得够了,又偷东西,又点假痣,还把赃物揣在怀里,这全是学你舅娘的旧样。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你还要耍多久?” “舅舅既然说我是小孩子,那我就把这戏耍到底。” 王安为之语塞。那女孩又说:“其实我并不是小孩子,舅舅伸手捉了我,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女贼,你该用对待女贼的态度对我。” 王安苦笑着说:“舅娘是个苦命人。十年前舅舅无礼強暴了她,到今天她对我还是又抓又咬。这是舅舅的孽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甥女儿,我们不能让舅娘再受苦,否则舅舅的孽债就更深重了!” “呸!她算什么苦命人?你这话只好去骗鬼!” 女孩说,王安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她比王安还清楚。⽩天来看时,王安的老婆蓬头垢面音嗓 ![]() ![]() ![]() ![]() ![]() ![]() 晚上远看王安的老婆,就发现一切都很不同。她在镜前梳妆着⾐,等待王安回来。那时她肩上披着的长发没有一丝散 ![]() ![]() ![]() ![]() ![]() 她说到王安对她的冒犯,有和⽩天很不同的说法,她说当锁链忽然套到她颈上时,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她又 ![]() ![]() ![]() ![]() 強暴来临时,她拼命抗拒过,然后又像⽔一样顺从。她不记得失去贞 ![]() ![]() ![]() 王安的 ![]() ![]() ![]() ![]() ![]() ![]() ![]() ![]() 她还说王安的⾝体,宽阔 ![]() ![]() ![]() ![]() ![]() ![]() 女孩说,她不相信男女之间只有⼲那种丑事才能相 ![]() ![]() ![]() ![]() ![]() 又过了三天,皇帝对公差寻回手串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他下诏说赦免窃珠贼一切罪责。如果贼肯把手串 ![]() ![]() 只有王安认为皇帝真正圣明。王安相信,任何丢失的东西都可以寻回,捉不到贼,就要用贼想要,或更想要的东西 ![]() ![]() 那时屋外天气很热, ![]() ![]() ![]() 女孩睡着时,没有一丝声息。只有肩头在微微起伏。她觉睡的势姿也很奇特。这说明她所说的并非虚妄。她说她没有家,也不记得有过家。王安没法相信人没有家怎么能长大,但是如果她有过家,就不会以这种势姿 觉睡,因为没有人用这种势姿在家里觉睡。 这女孩搬到王安家里已经两天了。王安以为住在一个屋檐下两天两夜已经⾜够了解一个女人。可是除了她说过的那些话,王安对她还是一无所知。她对王安说,除了王安的老婆她和谁都不 ![]() ![]() ![]() ![]() 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在她面前更⾐,那女孩走过来,用指尖轻轻触及他的⾁体。她不像王安老婆那样把手掌和⾝体附着到他⾝上。只消看一看,闻一闻,轻轻一触就够了。她在王安面前更⾐,毫无扭捏之态,在青⾊的灯光下王安看到除了两个微微隆起的 ![]() 女孩说,她 ![]() ![]() ![]() ![]() ![]() ![]() 女孩说,以前她住在终南山中,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在山林里她 ![]() ![]() ![]() ![]() “甥女儿,你在深山里见过飞鸟 ![]() ![]() ![]() 女孩听了 ![]() ![]() 王安只好让她继续觉睡,他知道她不是个思舂昏了头的傻丫头。在 ![]() ![]() ![]() 王安想来想去,觉得脑筋⿇木,他闻到屋里森林般的气味,就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于是他走到坊间的绿荫中去,觉得天气很热。等头顶槐花落尽,真正的酷暑就会来临。 星星点点的 ![]() ![]() 王安在心中拿蝴蝶打个赌赛:如果它飞出草丛,那么皇上的手串也能寻回来。所以当蝴蝶的⽩翅膀在刀丛剑树中挂得粉碎,它那小小的⾝子和伤残的翅膀一起坠落时,他几乎伤心地叫进来。就在这时那个女孩来到他⾝边,拉着他的手说: “舅舅,出来散步也不叫上我!一起走走吧。” 王安把蝴蝶的悲哀忘掉,和她一起到更深的绿荫中去。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 ![]() ![]() ![]() ![]() ![]() ![]() ![]() 他们回家以后,王安脫去冷 ![]() ![]() 王安看到女孩在一片绿荫之中。他终于伸出一 ![]() ![]() ![]() ![]() ![]()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串骨珠从密室的天窗飞进来,摔在皇帝的脑袋上。皇帝得回了手串很⾼兴,就不计较这种 ![]() ![]() ![]() ![]() ![]() 王安的老婆说,她 ![]() ![]() ![]() ![]() 这些都不⾜以难倒王安,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是全世界⽇子机警的公差,尤其是对付女贼时。即便他找不到那女子,她也会自己找上门去。真正困难的是叫她承认自己是贼,而且要她 ![]() ![]() 那女孩说,她体会到的 ![]() ![]() ![]() 女孩说,山⾕里的空气也绝不流动,好像绿⾊的油,令人窒息,在一片浓绿之中,她看到一点⽩⾊,那是一具雪⽩的骸骨端坐在深草之中。那时她大受震撼,在一片寂静中摸抚自己的肢体,只觉得滑润而冰凉,于是她体会到最纯粹的恐怖,就如王安的老婆被铁链锁住脖子时。然后她又 ![]() ![]() 王安的老婆对她的体会绝不赞同,她在遇到王安之前,脖子上从未挂过锁链,所以当王安锁住她时,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占有,那种屈辱与顺从的 ![]() ![]() 于是产生了一场口角,那女孩在盛怒中顿⾜而去。 王安的老婆深知小青一定要王安⾝上打主意,她却不知她还能把自己搞到牢里去。说完这些话,她就玩王安的胡须,说他是世界上最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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