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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小说网为读者推荐她从海上来：旷世才女张爱玲传奇手机小说无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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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她从海上来：旷世才女张爱玲传奇 作者:[台]王蕙玲 | 书号:39174 时间:2017/9/5 字数:9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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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再见张 玲时，站在她的闺房里，多少有点 忌 。尤其房里只点着灯，厚厚的窗帘拉着，显得幽黑神秘。张玲刷的一声把窗帘拉开，整个光线泼洒进来，窗外是海上的天际云影，胡兰成一下子呆住。今天未施脂粉的清浅淡雅还原了张玲自己的面貌，在窗前的云影彩霞间，她一袭宝蓝⾊⾐ ，⾜以让満室放光。张 玲轻声惊呼道：“啊！雨停啦！什么时候停的，竟然不知道！”胡兰成明⽩，因为他们说起话来时间和空间俱不在。张 玲在自己家里，女孩子的青舂灵动表露无疑，她回过头把凌 的桌子随手收一收，笑道：“我没特地收拾，平常也只有一个好朋友会来，胡先生说想看看我煮字疗饥的地方，这就是了！实在乏善可陈！”胡兰成 觉到屋子里陈设简单，却到处都是国中古典⾊彩里鲜丽明亮的正⾊——明蓝正⻩祖⺟绿和橙⾊…建筑的门窗是西式的，窗帘是法兰绒的，听见电车叮叮当当声音的同时那绍兴戏又萦萦绕耳，好像中西的繁华都一气汇集到此。想到此，他笑说：“读你的《公寓生活记趣》，以为自己都来过了，可又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张 玲微微一笑，她听这男人话里的好奇，心里到満⾜。胡兰成接着说：“经验对上你是行不通的！经验告诉我作家的屋子得有四壁书！”张玲做出惊骇的神情说：“四面埋伏！倒下来要 死人的，躲都没地方躲！”胡兰成打趣说：“我还以葬⾝书海自豪，跟你一比我成了书蠹虫了！” 张 玲⾝心放松得如云空里 畅的雀，脸上却正经地说:“这一向粮食紧俏，从七天一斤米到十天一斤米，书蠹虫倒是好过⽇子了，绝对不受粮食配给的影响！”胡兰成没听出里面的玩笑，很认真地说：“别的事不敢讲，粮食我可以帮忙！现在黑市抓得紧，但我也还有门路！” 张 玲只是说句俏⽪话，但胡兰成又这样认真，她回头看看他，她喜这人。她把书桌前的椅子拖过来给胡兰成，自己坐在 榻上，撑着手，晃着脚上的绣花拖鞋说：“我以为昨天说了那么多话，是把我这几个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胡兰成带着顽⽪的口吻说：“今天是要来温故知新！”现在他也学会张 玲的顽⽪了，其实那是他的底 ，只是心里上自认长她十多岁，总觉得应该要老成持重一点。但这一放松，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靠近了，张玲即使并不看着他，胡兰成知道她是在听着，他说话也更恣放：“昨天送你走，回了家，我脑子里又生出一篇一篇的话，差点要写下，又觉得写不如说痛快，才冒死打电话！”张玲喜胡兰成这些強烈的字眼，这使他这个人格外鲜活。这时，张茂渊拿钥匙开门，看见鞋柜前有一双男人的⽪鞋，很是诧异，便问阿妈：“有客人？”阿妈说：“一位胡先生，两天前来过的！”阿妈谨慎地看张茂渊一眼，海上娘姨，事情都放在眼里，你不先开口问，她是不会当面说的，那是帮佣打杂的分际。 张茂渊朝张 玲的房间探了一眼，房间开着一道门 ，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张玲的笑声。对这个姓胡男人，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忧烦，张玲的畅快的笑声便是印证。她想了想，走过去敲张玲的房门。张 玲给双方做了引见，胡兰成客气地也要随张玲叫声“姑姑”张茂渊连忙阻止道：“千万别跟着叫姑姑，太不敢当，张姐小就行了！”打过招呼她便告退，胡兰成叹说：“真是个简洁利落的人！”张 玲乐不可支地说︰“听她说话才有意思！她是电报风格，简明扼要。从前在怡和洋行上班，负责电报。有一阵，我要她也跟着我投稿，她说她打电报省字惯了，投稿都是论字计费，她占不了便宜！”胡兰成笑着夸张茂渊的幽默，又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在她这样的人跟前常自惭。张玲没有经历过被一个人这样五体投地的赞美，一路走来她都在打击和挫折中度过，以致后来对打击或赞美都保持距离。后来聊起古诗词，张 玲 出一张纸，写下爷爷的两句诗给胡兰成看，胡兰成轻声念道：“秋⾊无南北，人心自浅深。”念罢，胡兰成有所触动，发自內心地说：“真好！李鸿章把女儿嫁给张佩纶这件事被《孽海花》一描，成了美谈！我也没想到我这乡下人竟然还有缘跟李鸿章的曾外孙女说上话！我这心里开始冒起一点虚荣来了！”张 玲笑着随手在纸上写，边写边想边说："别人问起我家，都是绕着曾外祖和爷爷问，其实我更喜我祖⺟！尽管我姑姑和我爹都说《孽海花》里的事多半是作者杜撰，我还是觉得那是我祖⺟的⾝影！留到二十二岁家里都舍不得嫁的老姑娘，跟了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的败战将军做填房，无怨无尤地替他 持一大家，也只因为她懂他的心！她写了这首诗，打动了张佩纶！"她把那纸递过去，胡兰成念道：“基隆南望泪潸潸，闻道元戎匹马还！一战岂容轻大计，四边从此失天关！痛哭陈词动圣明，长孺长揖傲公卿。论材宰相笼中物，杀贼书生纸上兵。宣室不妨留贾席，越台何事请终缨！豸冠寂寞犀渠尽，功罪千秋付史评。”政治使胡兰成对诗的 触更深，他静默许久，⼊狱以来一股淤塞的心情几乎要崩解在这一瞬间。张玲冷子一句话，截断了胡兰成的情绪说："我爹说我祖⺟没有这等诗才，这还是曾朴的笔借了我祖⺟的口说出来的话！"张 玲随手再写几个字："这四句应该是我祖⺟自己的了！就不知道我爷爷有没有抢来润过笔！也无妨！光想到那种情景，也够叫人妒恨死了！"她仿佛窥偷了一对老人的闺房之乐，说时还真有顽⽪妒恨的意思。她的世界不落世相真假虚实，对她来说美的悦情是存在于一切当中。胡兰成点出了张 玲向往的闺房闲情："是啊！夺诗更胜画眉之乐！"一刹那两个人都落到静字里。张 玲静静把诗写下，胡兰成静静拿来读：“四十明朝过，犹为世网萦；蹉跎暮容⾊，煊赫旧家声。”张玲听胡兰成念着诗句，那煊赫旧家声仿佛是窗外紫姹红嫣的夕 ，是她自己生命里携带着贵族⾎ 的永恒的背景。胡兰成看着张玲说："那煊赫旧家声还在你的房里呢！"张 玲心头微微一凛，她已经习惯独思独想许久了，她的世界是不会有人来应声的，而胡兰成却这样一探头就进来了。张 玲第一次收到胡兰成的信，出见洒脫的⽑笔字，洋洋洒洒好几张，里面写道："玲先生雅鉴：登⾼自卑，行远自迩。昨⽇自你处归来，心头盘唱这八字。海上的云影天光，世间无限风华，都自你窗外流过。粉⽩四壁，乃是无一字的蔵经阁，十八般武艺，亦不敌你素手纤纤。又忆即苏轼天际乌云帖道：长垂⽟箸残妆脸，肯为金钗露指尖，万斛闲愁何⽇尽，一分真态更难添。我于你面前，无可搬弄，也只有这一真字诀…"信封上没写地址，显然不是邮差送来的，她不知道胡兰成是亲自送还是差人送的。张玲一边读着，一边笑着。恰好姑姑进来找英语字典，见她笑成那样，随口问是谁的信，张 玲告诉是胡兰成。她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事情说两天都说不完，还得要补上一篇心得报告？”张玲笑说：“他写的是新诗体的信，我还没见过哪！”姑姑用牙 着气说：“我一读新体诗就闹牙疼！多情的冬啊！我的，让我在你死去的心上开花吧！”她随口诌了一句离开张玲的房间，带上房门，张玲还一个人咯咯笑着。她桌上摊着 纷纷的稿纸，正在赶稿子，她却把桌子一拨一拾，清出一块地方，窄窄的，⾜容下一迭信纸，她愿意先给胡兰成回信，这珍重和刚才读信时的轻笑是同一份心思。笑是看出信里的呆气，珍重是因为知道，人只有真心实意的时候才不掩蔵呆气。傍晚时分，胡兰成第一次见到张 玲那特有的斜斜小小的字迹，信封上同样没有地址。他读了信，想到这信或许是张玲送来的，忙快步追出去，门外无人。他心里又喜又急，又跑到弄堂口，也没有那个⾼挑的人影，想想觉得她不会亲自送信来。这时张 玲走的并不远，她手挽在大⾐袖子里，脖子围着围巾。⼲冷的早舂，一条街道上挤満摊子，脚踏车，她喜这种腾腾的人气，也同大家一起摩肩接踵地蹭着。快天黑了，摊子都点上灯，有人卖吃的，有人卖绣花鞋，张 玲很有趣兴地拾起来往脚上比一比。天黑了，小贩要收摊，抢生意，卖得格外便宜。再走远一点，摊子少了，空气也冷了，她沿着红砖墙继续走。路边  大的梧桐枯枝，撑向天际，舂天没来。她想着在这个城市里，住着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却不好天天见面，就只能写信，但又不依靠邮差来送信，那是什么，怎么回事？她想着他现在正在读她的信，这趟路走着，滋味格外不同。走着天也渐渐暗了，路也荒凉了。 远远一个孩子冻缩在墙角，摆了两只小提篮，⾝边一个小碳炉，上面架着一口炒锅，在卖着烤百果。他远离前头那一段热闹，也许是地霸把他逐出来，总之他的摊子是孤零零的。他的嗓子还带着一点童音，是安徽地方的口音，叫卖的还不太顺畅，嗓子有点拔不开：“糯来糯！香来香吆！” 张 玲停在小摊子前，那孩子眼睛一亮忙说：“太太买烤百果呀！糯来糯！香来香吆！”那圆滚滚的烤百果让张玲会心，她想到那天下午在胡兰成家，剥百果，现在指尖还疼，也不过是两天前的事，却觉是好久以前发生的。她停下来掏钱，问道：“热的吗？”那孩子热情很⾼地说：“热的！热的！糯又香的！”他一边说，一边拿报纸卷成牛角筒，把百果放进去，他的棉袍暴着⽩⾊的棉絮，脸和手冻得发紫发黑。张玲隐隐同情他，问道：“苦不苦？”那孩子忙说︰“硬是甜！又糯又香！”她怔然，这像是在问这孩子顶着风寒街边卖烤百果苦不苦，而孩子竟答她硬是甜。张 玲揣着烤百果，想着心事慢慢走，听见那孩子声音好像有力气一点。她回头看见那孩子蹲倨在地上守着那只炒锅，満怀的火光，像一个橘红的梦，一闪一闪的。夜一里，胡兰成将那信反复读，心思一阵回  ，实在难以自制，便跃⾝去拿笔墨，摊了纸写下几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第二⽇一早，他不管不顾地来到张 玲公寓楼梯间坐下等，手里的报纸哪里看得进去，成了掩饰情绪的道具。阿妈提着买菜的篮子出来，被他吓了一跳，她刚要开口说：“张姐小她弗…”胡兰成打断说：“我知道她起的晚！别叫她，我在这里看报！您忙吧！没事的，我就在这等！”他一派从容，显然知道怎么对应阿妈了，阿妈反倒不安，也不知该怎么好，只好下楼去买菜，临去又回头来掏钥匙，用海上话说：“侬还是上客厅等去吧！”胡兰成很坦然地头摇说：“不好！张姐小在休息，在这里等一样的！阿妈您去买菜吧！不用招呼我了！”阿妈古怪地看他一眼，头摇下楼梯，心想这人穿得蛮体面，人怪怪的。 一张报纸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估摸着张 玲起来了，胡兰成才起⾝去敲门。张玲见他不惊也不喜，让到客厅去沏茶。放茶叶时她却踌躇了，又怕多又嫌少，蹙着眉掂量着。她偷偷望一眼房间，想看看胡兰成在做什么。胡兰成背⾝朝窗而立看着窗外的天，他很少上⾼楼，每次来都要被天空变化莫测的云影 引。张玲将茶小心地放在桌上，胡兰成问：“你常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傻看天吗？”张 玲认真了，回道：“那就是写不出东西来了。那要比农夫看天还没指望，天不会掉字下来！解不了我燃眉之急！”他顽⽪地笑着，很惊讶张玲这样不浪漫。胡兰成问起那张登在杂志上遥望远方的照片，她当时望什么，眼神很好。张 玲笑了：“是雾里看花，把眼镜摘掉就行了！”她说着把眼镜摘掉，胡兰成也不住笑。他发现张玲不戴眼镜，一张脸更素净清秀，又看她桌上糟糟的摊着稿纸，就决断地说：“该走了！我知道我这很打扰你！”张 玲实话实说：“我是愿意和你说话，但也真有还稿的力。连载是一期都不能缺的！”胡兰成点点头说：“我明⽩！来就是想拿这几个字给你！”他把昨晚写的宣纸递给张玲，她开解来一看，那八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被飘逸地置放在雪⽩的宣纸上。胡兰成说：“你给我这八个字我不敢当，所以一定要写来还给你！” 张 玲说：“是你说了谦逊两个字，你道中了我一点心思，没有人这样说过！”胡兰成情绪突然有些失常地说：“就因为我道中你这一点点，所以我的信你也忍着来读，我这人不胜其烦你也还是肯见，见了也还去烧茶，摊着一桌稿子，还不忍心赶人！所以我说那懂得的人是你，慈悲的也是你！我就只会个胡搅蛮  ！”张 玲愣着，想为什么他要对她胡搅蛮？胡兰成说着更觉得自己万分不该起来，他霍然起⾝说：“走了。”张 玲平静地说：“一杯茶的时间也还是有的！”胡兰成小孩般委屈地说：“我们说话哪有个时间？” 张 玲望着他说：“茶喝了我赶你！”胡兰成忽然回头，埋怨说：“你不可以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要走！”他烫人地瞅张 玲一眼，这一切对她是奇异的觉。胡兰成走了，张 玲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里一阵一阵地⿇，她去把收音机打开，她需要一些其他的声音进来打断她的觉。胡兰成频频来见张 玲，这人说话是这样钻心，但语气却又只是 直，并不带黏腻，有时候甚至像是开玩笑，但眼神却又透着认真，张玲对他到有些恍惚。一次坐电车逛街，张玲对炎樱说起胡兰成，介绍道“他姓胡，是古月胡！Ancient摸on！"炎樱无由地惊喜赞叹："啊！Ancient摸on，这么好！好像他这个人⾝上都发出一种朦朦的光！"张玲觉得炎樱形容得很 人，自己听着也莫名其妙的一阵喜滋滋：“嗯！ 像！”炎樱不満地问：“张 ！国中有这么多好名字，为什么你要给我取炎樱？每次我看到热带森林的鹦鹉我就会想到我自己！”张 玲诧异地说：“你不是已经通知大家改成莫黛了吗？”炎樱烦恼地说：“我现在又不喜 莫黛了！你讲讲海上人说装米装面粉的袋子叫什么？”张 玲用海上话一念就笑了，她的名字成了“⿇袋”炎樱正在苦恼自己的名字，忽然仰头瞪着后面一个⾼大的贴她站立的男人说：“先生你记住啊，下次吃大蒜坐电车要带口罩啊！下面的人空气很不好的呀！”那男人愣着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张 玲低头看着脚尖，想笑又不敢。逛了一会儿，她们临时决定去看电影。张 玲这样做是刻意要躲开胡兰成可能的来访。她像是专注在电影里，但又像是在想着今天下午胡兰成究竟来了没有？空跑一趟是否失望？她⾝边的炎樱个子矮，必须向前倾趴在前一排的椅背上才能避过人家的脑袋看见字幕。别人左摇右摆，她也得跟着左摇右摆。炎樱是有事必议抗："哦！Please！你到底要靠哪一边？"张 玲很清楚地知道炎樱在电影的故事里，而她不完全在。看完电影天黑透了。黑夜的马路上，张 玲与炎樱大步走着，炎樱边走边问：“你说他们在银幕上的接吻是真的吗？”张玲说：“总得嘴 对上嘴吧！现在把头偏过来一边遮住已经过时了！”炎樱厌恶地叫道：“我告诉你！那真像动物一样！很讨厌！很不⼲净！”张玲奇怪地看着她，对这类的事显得老成世故， 读《金瓶梅》，她自然不大惊小怪。炎樱又说：“我怀疑，这样恶心的事，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想看，电影要是没有两个这样的画面，观众一定要退票把钱拿回来，对吧！” 张 玲说：“其实国中人一直以来也都是不太接吻，以前男人宁愿拿嘴去啜女人的小脚！觉得味道更好！”炎樱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我要是穿一天鞋子我都不敢闻我自己的脚，下雨天穿胶鞋更可怕！” 张 玲知道这方面炎樱是没有细菌的真空，说了她既不明⽩，还要不厌其烦地问东问西，便笑着说：“不跟你扯了，我要回去了。”炎樱立刻议抗，因为张 玲答应送她回家。张玲抱怨说：“电影你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不能算是陪我啊！而且真的很冷，我都觉得我要伤风了！”炎樱头摇说：“不会啊！这风多好，吹了精神更好！这样走路说话很好啊，是你自己说你愿意晚一点回家的！” 张 玲不吭气，她是愿意晚一点回去，只是她没有告诉炎樱理由。想了一下，她挖苦说：“我姑姑常说我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但是还有一个能跟我较量的，是炎樱！”炎樱听了不以为意，笑着说：“所以我们才会变成好朋友！”张 玲思量着说：“对！可是朋友起码要对彼此有良心！请你想一想我们两家东西各一边，又不同路。现在我陪你，待会儿回去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电车挤不上，三轮车又太贵，我要你男朋友这样顶着风送你也就罢了！又不是！除非你替我出一半车钱，要不然我就要转头了！”这个方案炎樱倒也同意，只是有些细节还需探讨，寒风中两人锱珠必计地认真算计着往前走。远远的，张 玲看见自家公寓楼门前亮着晕⻩的灯。她回来习惯要先去开信箱，打开时看见里面躺着一张⽩⾊的字条，那个人来过。她在外面逃了一天，觉得很累，这才觉得什么也没躲开，⽩逃一场。她手里捻着那张字条，不打开看，她只是在延长那种心里的刺 。他来过，她不在。她回到屋里，展开字条来看，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她怔怔地坐在书桌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陷⼊不可控制的 情里。她愿意趁现在自己还有逃走的力量，去阻止这个人再靠近她。于是她了一张纸，回信给胡兰成。张 玲让胡兰成不要再找她，可胡兰成是认真执着的，他不同意张玲的理由，思前想后又来按张玲家门铃。张玲用问询的眼神看着他，他则回应以家常、近乎戏谑的口吻：“我给你把报纸和⾖腐浆拿上来了！”张玲刚洗完头，头发稍滴着⽔，把肩头的⾐服滴 了一块。胡兰成亲切地说：“把头发擦⼲去！”张玲没有任何表示，砰的把门关上，胡兰成以为她是生气，其实张玲是解去门链，这才重新把门打开，脸上有着忍不住的笑。将胡兰成让到屋里，张 玲因稿债需偿还，只好真的放单他，自己坐在书桌前埋首写文章。胡兰成则坐在那张靠墙放的单人沙发上看书，烟烧在旁边，偶尔一口。张玲却真的能写，胡兰成有时候从书后面看她一眼，很佩服她钻进去就忘形无我的态度。张 玲和胡兰成这天竟是在较量专注，谁都不愿意先打破沉默或打扰对方，惟只能偷偷地互瞄着彼此，偶尔眼睛不小心遇上了，还要换个势姿，咳两声化解一下尴尬。张 玲写完一段，打了个句点，放下钢笔， 着手指上的蓝⾊墨迹，胡兰成把手帕递过来说：“别往⾐服擦吧！”张玲迟疑地接过，低头擦着墨迹，看胡兰成还在书里，便幽幽地问：“看书哪不行，非要在这里？”胡兰成几乎是赖⽪地说：“这里有钟灵毓秀之气，人坐在这里脑子格外清醒。” 张 玲一脸正⾊地问：“我递字条给你，你看了吗？为什么还来？”胡兰成说：“因为你没说出个道理。我这人不依命令只依道理！你真的不愿意我来？” 张 玲虚张声势地问：“除非你也给我一个道理，我愿意当你是个朋友，但朋友也没这样的！为什么你要这样三天两头地来？”胡兰成沉默着，他是该说出个道理，但他竟然没想过为什么，好像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但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沉  半晌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谁见幽人独来往？孤鸿缥缈影。”张 玲不说话，沉默是她抵御的武器。胡兰成看着她，情动地说：“况且，我又想到我就要回南京了！我走了就算想来攀你的楼，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任！我从来没有那么急着要跟谁说话！我是草墩子上一坐坐一天，可以不跟谁玩也不说一句话的孩子！这几年又总是因为说话惹⿇烦，就更不说！你问我为什么这样要来，我竟然可以胡涂到连理由都不必想。我只是每天早上一起来就精神抖擞的要来见你，能说上两句话都好！今天又觉得连不说话也好！好事就该是这样天应地的，不需要人来编排道理，也不该有委屈。你信里有委屈，我更要来！”张 玲听了这话，焉能无动于衷，就抱怨说：“你让我生苦恼，我本来晴天无事的…”胡兰成问她苦恼什么，张玲语气烈地反问不该苦恼吗？他其实很明⽩，但他不愿往那里钻，他觉得这里有更无价的东西在。胡兰成话锋一转突然问："太平洋战争的时候我在南京刚卸去法治局长，你在哪里？" 张 玲茫茫然瞥了他一眼说："在港香。""往前推五年，我在港香的蔚蓝书店给报纸写社论，那时候你在哪里？" "海上。" "那八·一三"的时候我在海上，你在哪里？" 张 玲的心微微地搐着低声说："被我⽗亲关在一间黑屋子里！"痛苦的记忆，以为已经遥远了，忽然一刹那回到眼前，她必须更纹丝不动才能忍住那旧伤复发的痛。她回答得那样不带痕迹。"为什么？" "不让我念书！我差一点也就病死了！" 胡兰成看着她，他坐到她面前说："两个月前你坐在这窗前看月亮，我坐在牢里写遗书，也有死的准备！可是现在，我在这里，你在这里！一个海上有几百万人，国中还有四万万人！我们在这里！我没有苦恼，我只想放声唱歌！"胡兰成说得这样平直清静，张 玲肃然抬头看着他，他的脸相端庄敬重，她⾝体內有些东西在酥软，在流淌，在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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